E15 訪談美國安平牧師：作為基督的媒體如何擴展禾場與建構合神心意的倫理
嘉賓：安平牧師 （美國普世佳音新媒體傳播機構執行主任）
主持：董家驊牧師
新媒體是什麼？之於基督徒的意義為何？
董：作為一位牧師，請問你是如何踏入新媒體這個領域？
安：我在2001年加入「良友電台」，做的是福音廣播事工，剛好那個時代是電台完成數字化的轉型，整個行業生態變得不一樣，節目可以放到網上。在網上和在收音機收聽是很不同的概念。在這個轉型當中，我們亦看到博客（Blog）的興起。網路以文字搜索，並不能發揮廣播節目的優勢，所以需要把廣播內容文字化以便搜索，而博客又可以插入音頻和圖片等，這樣漸漸由音頻節目變為綜合媒體的東西。因博客已有它的公共性，接觸面更不同，這些變化使我們節目的製作、運營、理念發生改變。這些在新媒體時代之前已開始出現，待微博、Facebook出現後，新媒體把教會的媒體性和公共性激活了。
董：什麼是新媒體？它如何激活教會的媒體性和公共性？
安：很多人想把它叫做「數字媒體」，但我認為「新媒體」這名稱很合適，因為它仍在變化當中，並不局限在特定的平台或模式。到目前為止，新媒體有兩個主要特徵，第一是社交媒體的使用，例如Facebook、Clubhouse、Line、微信等；第二是目前以智能手機為主要平台，日後會如何變化則要再觀望。新媒體帶來最大的改變是「人人皆媒體」，即每個基督徒都能成為媒體，能夠去發聲、傳播。那麼，我們必然會分享、傳播、見證我們的信仰。所以，每個基督徒其實就是基督的媒體。現在傳播都是透過朋友圈來認識我們的信仰、教會，這對基督徒是很大挑戰。因為，如果你不清楚作為基督徒的身份，別人就無法從你的分享中看見信仰，就可能失去一個見證機會，這就是教會的媒體性。
董：某程度上這是恢復了基督徒作為耶穌基督福音見證者的呼召，只是過去兩千年教會的發展中，特別是在工業時代的興起，出現各式各樣的事工和平台，多是透過教會牧師或機構事工傳播福音，信徒漸漸成為中介者退居幕後。新媒體再次提醒我們，別人認識福音就是透過我們「這個人」，現在我看到的新聞，主要是在社交平台或所關注的人所分享的新聞，這些影響著我們看到什麼。
安：除了正面影響，在新媒體這十多年的發展中，我們也看到負面影響。如果我們的同溫層已固化，我們認識的世界就會變得狹窄，本能地排斥不同意見，這會非常麻煩。
董：我們會與志同道合的人交友，在某些立場方面的確較易溝通。但久而久之，當身邊只是同溫層的人，我們看到的信息有限，甚至可能很快將同溫層以外的信息當成陰謀論或無知的言論，但沒想到只是別人處於不同的同溫層當中。
安：新媒體對我們是很大的挑戰，我們以往對媒體信任，它的公信力就可以存在。現在整個社會、時代普遍面對任何專業傳媒，包括政府、新聞機構，信任度都越來越低，這可能是後現代現象。當信任缺失時，我們的信息主要來自社交媒體的朋友圈，可是看這些信息的人並不一定具備採訪編輯、深度分析等專業能力，而只有傳播能力，那就帶來負面影響。
當新媒體成為教會事工的媒介時的益處與挑戰
董：大部份教會因疫情被迫活躍於新媒體，做聚會、分享福音，在這一年，你有沒有看到什麼隱憂或可喜的現象？
安：過去的一年可謂五味雜陳。疫情把全世界的教會都逼到新媒體上。在過去，最重要的是推動教會使用新媒體，現在已變成自然而然。所以這是值得高興的。因為只有去做，你才可以體會到它的特點，所謂的公共性和媒體性。疫情使很多牧者也成為主播，器材也專業多了，這些在過去人們都不會注意。很多教會也在聚會時間長短有相應的調整，這些過往十年也推不動的，現在一下子就達到了。
董：你現在是在美國中西部，你們那邊教會目前的聚會情況如何？
安：我們基本都是線上聚會，曾短暫恢復實體聚會，但是開放有限名額參與。現在線上聚會成了新常態，也成了教會增長、植堂的機會，這是遠超我們所想的現象。過去這一年，大家都做了很多神學反思，包括聖禮方面的討論，也是前所未有。這一切也很棒。很多牧者積極使用媒體，成為了YouTuber，積極關注公共生活及發言，過去教會的聲音在媒體世界很小，所以過往一年普世佳音也積極鼓勵牧者抓住這個機會。
董：有些弟兄姊妹擔心牧者會不會到最後只在辦新媒體活動，卻忽略自己的呼召，或者當一名牧者踏入新媒體的領域時會有怎樣的試探，你怎麼看或是有什麼提醒？
安：我認為我們只能服事這個時代，即去面對不同時代特有的挑戰，再一一解決問題。如果未有問題，就等待問題出現，再看如何處理。我認為可以更開放、積極地面對挑戰。這一次，其實我們也發現了一個大問題，以美國大選為例，新媒體會有「重立場、輕事實」的現象，這與朋友圈人際傳播有關係，因我們傾向信任朋友轉發的資訊，缺乏判斷資訊的能力。同時我們在上半年鼓勵牧者多使用新媒體發聲，但在下半年開始大選時，很多牧者及基督徒掉入了社交媒體的智能陷阱，傳了假訊息，這突顯我們教會也許對新媒體的重視和認識不夠深，以至於很容易掉進陷阱當中。
回歸基督的屬性，避免成為假訊息的傳播者
董：不知不覺中我們成為假訊息的散播者，但我們或許只會想到別人傳播假訊息，卻缺少反思自己傳播訊息的真實成分。牧師你認為有什麼建議可以解決這個現象呢？
安：我認為核心是我們對事件認識的這個問題，很多時候我們忽視事件的嚴重性。總是認為自己是出於好意，為著教會的好處，例如看到一件事情有情緒，認為分享總比沉默好。可是既然我們是基督的媒體，別人要從我們身上看見基督和祂的屬性——真理、真實。因此不管我們的立場如何，基督教傳播最重要的是真實，尊重事實，說真話，用愛心說誠實話。我們需要更強的倫理意識，特別在新媒體的事工和應用上重視傳播倫理。
董：在客觀的層面，要看重真實，在主觀的層面，我們要誠實，因為一件客觀的事情，我們可能做了不同詮釋。就像同一件事情，不同媒體也可以演繹不同的立場和故事，當中人就會有對立和衝突。這一點牧師你怎樣看呢？
安：當我們詮釋事實的時候，免不了有我們的立場，但是如果我們只看事實的本身，相對就會較為容易一些，因此我們需要聚焦事情本身。立場不同的解讀不是問題，而是我們要學習尊重和聆聽別人的立場。例如在Clubhouse，它能提供平台讓不同弟兄姊妹分享和聆聽不同立場，在公共的環境對話，這是很好的。
董：我在Clubhouse的第一個收穫是可以聽到平時沒機會聽到的對話，在那裡有很多公開房間談論不同主題，因為一般人遇到牧者會篩選話題，在Clubhouse就能聽到不同人的聲音。另一個收穫是讓我頗驚訝，在Clubhouse很多房間是在談一些很尖銳的議題，卻可以尊重彼此發言和立場，形成議事規則，坦白說，我認為在大部分的教會當中，無法有這樣的討論。
安：這一點體現一個我們參與公共生活方面很好的學習途徑。
董：基督徒在這些平台上，往往希望很快給出東西，或是做我們想做的事情，我們其實很需要觀看這些工具的特性，先聆聽，再想如何在當中做見證。回到我們所談的，我們的詮釋都帶有立場，也無法使演說者不帶立場，但只要演說者是根據事實的詮釋，不把詮釋絕對化，當與不同立場的人談話時，要回到客觀的事實上，這會帶來很大的不同。
安：這點對牧者更加重要，因為在牧會面向不同的人時，他們總會有不同立場，這點是我們真正要學習的。
未來教會在新媒體如何扮演分別為聖的角色
董：牧師可不可以分享過去一年，你有什麼話想跟全球華人分享呢？特別在教會參與新媒體方面。
安：當我們在呼籲牧者對公共議題表達意見，同時表示他們可能被傳假消息影響，當中是很尷尬的，我很擔心他們在媒體的參與和熱心會被打擊。我們需要知道自己必定會犯錯，特別在公共或新媒體的事情上，在實踐這些較新的東西時必定需要付「學費」的，因此我勸大家不要輕易灰心和退縮，而是作更好的反省和學習，學習如何更好地參與。我最近在談傳播論理的事情，讀了一些書，看到1890年代到1920年代，美國的報業也是有許多八卦的事情，被黨派使用來推廣意識型態，這時候原來有一群新教的牧師組織起來，邀請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談及持守責任、公正、公平、體面、尊嚴等價值觀，因此在1923年時，美國的報業業者便出了一個自律公約，寫出七個倫理信條。我認為對於基督徒和教會，可以作為倫理的基石與樣板讓我們活出來，成為一個很美好的見證。
董：在華人的基督教媒體當中，你有發現類似的事情出現嗎？
安：在2014年，中國的一群基督徒，有人做公益的，有人做科技的，他們結合起來並發出一個提議叫「中國基督徒互聯網公約」，這個公約最高時得到超過30萬人的聯署簽名，獲得很大的認可。把過去一百年前的美國報業公約和這個基督徒公約相比，體現了三種意識︰第一，責任意識，就是為我們的言語行為負責任，網路不是法外之地，是要見證基督信仰的地方。第二，公共意識，互聯網是很大的公共空間，對語言態度有要求，媒體是為公共服務的。第三，身份意識，基督徒不會因在新媒體就改變基督徒身份，永遠要以基督徒的身份去使用新媒體。我認為在疫情這個特別的時間，應再發起這方面的反思，例如人工智能的論理，每個社交媒體的論理觀，當中的原則是什麼？誰來制定？我認為這對未來人類世界有很大影響，所謂倫理的原則大概就是手段要符合我們的目的，在這個時代更加是教會和基督徒應該參與的。
董：「使命門徒」Podcast針對的對象是全球基督徒，我們需要各行各業的基督徒來看重這個議題，從不同領域，例如：科技、媒體、公共政策等，一起思考此時如何有紀律在公共平台分享，而且不只有關我們分享的內容，也關於如何形塑基督信仰分享的方式！對你而言，你希望「使命門徒」Podcast未來邀請什麼嘉賓或探索什麼題目？
安：經過第四次工業革命，我們會進入應用的階段，未來科技會越來越突飛猛進，進展到「只有你想不到，沒有社會做不到」的年代。未來媒體可能不只利用智能手機為主要平台，可能汽車也會成為媒體平台工具，這些變化我們無法預測。我認為請科技、媒體專業人才來分享是很好的，一方面激發他們在這個行業中身為基督徒倫理方面的貢獻，讓他們有這個意識；另一方面可以分享這些可能性在未來的影響，讓基督徒有更多了解，不然就好像這次疫情把教會打到措手不及。最後我有一個個人體會，世界是不停的變化，透過一些重大的事件例如是美國大選、科技轉變等，我們需要對人有更多了解，包括人的有限、弱點、盲點、偏見、精神健康、人在群體當中的行為表現有更多發現，藉此幫助我們更認識自己。
文字記錄：蕭紫楹姊妹
編輯：呂昀嬪姊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