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曾錫華(香港建道神學院跨越文化研究係主任及副教授)
「阿拉伯之春」1是西方媒體所稱自二○一○年十二月在突尼斯(Tunisia)一些城鎮爆發動亂以來的阿拉伯世界(Arabic World)的一次革命浪潮,從名稱上我們可以想像到西方媒體的樂觀及雀躍心情,在他們的報導中,人可以預見因為阿拉伯世界的各地民眾都會走上街頭,要求推翻本國的專制政體,一個新中東即將因而誕生,而帶領這個阿拉伯世界新秩序的將是一群擁抱西方價值(民主、自由、人權、平等)及諳熟網際網絡(全球化的主要工具)的年輕一代。
當然這只是一廂情願的想法,隨著美國(U.S.A.)電視女主播在埃及開羅(Cairo, Egypt)解放廣場被示威群眾暴力侵犯,險些命喪當場,以及利比亞(Libya)內戰和英國(United Kingdom)、美國及法國(France)空軍的支持反對派的空襲,結果是國內石油資源由法國及意大利(Italy)分別掌控,為該國建設的數萬中國工人被迫倉卒離開,留下的是一個四分五裂,由個別部落控制的軍閥社會,敘利亞(Syria)經過兩年的內戰,聯合國報稱至少已有六萬平民因而死亡,但戰亂仍平息無期,「阿拉伯之春」的美夢已成為惡夢。
對阿拉伯世界(以阿拉伯語為官方語言的國家,包括中東及北非超過二十個國家)的宣教事工而言,這不單是惡夢,而是現實的寒冬!絕大部份的西方宣教士都和他們的同胞被迫撤離,只有一些非西方的同工仍能留下,但受最大影響的不是宣教士,而是當地少數的基督徒,當中包括世代生活在當地的東正教會(Orthodox Church) 信徒 ,例如埃及東正教會(Coptic Orthodox Church)及福音派信徒,當中不少因為逼迫及恐懼而移民到別的地方,令人心碎的是伊斯蘭教一千多年的統治未能令基督徒的見證在當地完全消滅,但今天當地的基督徒群體真的面臨滅頂的風浪,我們要明白穩定的社會及有效的管治對宣教事工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西方媒體所預期的阿拉伯世界新秩序確實出現,但卻並非他們所預期的,為甚麼呢?個人以為這是受西方兩個流行的思想誤點所影響。首先是簡化(reductionism)的標籤手法,堅將現實複雜的人和事簡化,結果是將多元及複雜的阿拉伯世界與文化過分簡單化。事實上,每個地方及民族都有自己獨特的歷史、地理及文化,雖然說同一種語言及宗教,但仍有重大的差異,所以將他們籠統說成一體,實有欠公允,簡單易明的標籤手法委實非常有吸引力,但對了解事情幫助有限,對解決問題更是一無用處!
但更具傷害性的卻是黑、白二分的倫理思維模式(非友則敵、非善則惡),這是政治鬥爭經常使用的手段,結果是消楚分明的對立,加上人性的「我族中心主義」(ethnocentrism)傾向,壞蛋、罪人自然就是與我不同的異類,與西方所認為的核心價值不同的就是壞人,應該被消滅,這只是替天行道。
文明衝突論
塞繆爾.亨廷頓(Samuel Huntington)所論述的「文明的衝突」(The Clash of Civilizations)可以是一個典型的範例。按照亨廷頓的觀點,全球史無前例地出現多元文明,這個時代的人面臨最嚴峻的衝突不在於意識形態不同,也不限於政治或經濟等領域的碰撞,而在於文化及其差異。亨廷頓相信一切衝突的根源乃是文化上的衝突,只有明確知道自己反對甚麼,才可以明言自己需要甚麼。那就是說,首先要確定真正的「敵」,才找到真正的「我」。那是一道敵我分明的文明防線,亦即一道必然存在,並可預見及無可迴避的戰線。
正如上文所指出這樣的思維模式第一個錯誤過分簡約:首先他將文明籠統分成兩大類,一是西方文明,第二是伊斯蘭文明,然後再將多元化的衝突的問題簡約成為所謂的「文化衝突」。他更假設兩個文明之間必然存在「敵」、「我」關係,敵人是一無是處,沒有值得我們學習及保存的,而自己卻是最好的,沒有需要改變的地方。
已故巴勒斯坦基督徒學者愛德華.薩義德(Edward W. Said)撰文「無知的衝突」(The Clash of Ignorance)來批判這套文明衝突論,他指出,亨廷頓與一眾文明衝突論者顯然無暇思考不同文明的內在動力:「大部份現代文化的競爭,乃關乎文化的定義與詮釋」;而「絕大多數的煽動與無知,都跟擅自為整個宗教或文明代言相關」。2姑勿論亨廷頓是否能代表西方文明發言,但肯定的是他並不具資格將多元、複雜的伊斯蘭世界混為一談。
無何否認亨廷頓的理論能幫助我們明白某方面的人對世界前景的看法,他這論述確是符合很多西方政府及人民的想像,因此也無形地影響了西方主流媒體的世界觀。基督徒,包括宣教士都是所屬社會文化的產品,因此我們必須留意我族中心主義,多方查考及反思。
我族中心主義並非西方專有的同題,華人亦面對同樣的挑戰,要化解過分簡約及敵、我意識的捆綁,華人宣教必須按照《聖經》的原則,首先就是主耶穌的道成肉身原則,主耶穌並非降生後便立刻宣講事奉,祂乃是以毫無威脅感及侵犯性的嬰孩身分降生,經過三十年的生活及成長後才全力工作,這是我們華人急功近利文化所必須留意的。要避免過分簡化及標籤化的陷阱,我們必須願意花時間及精神去好好學習對象的文化及語言,阿拉伯世界是多元及複雜的,各地各族都有特點,所以我們必須願意在當地長期生活、深入了解、小心研究、探討及分析,這樣工作才能合乎正道。
其次也是回到《聖經》的榜樣,宣教士要明白自己的身分,千萬不要隨便製造敵人,不單要成為福音對象的朋友,更要追求成為他們的祝福,因為這就是宣教使命的目的,我們要好像阿伯拉罕、約瑟、彼得、保羅等成為神賜福的出口,以善勝惡,以祝福代替咒詛是《聖經》清楚的教導。
註:
- 「阿拉伯之春,又稱『阿拉伯的覺醒』、『阿拉伯起義』,是指自2010年年底在北非和西亞的阿拉伯國家和其它地區的一些國家發生的一系列以『民主』和『經濟』等為主題的社會運動,這些運動多採取公開示威遊行和網絡串連的方式,其影響之深、範圍之廣吸引了全世界的高度關注,從2011年初開始至今尚未完全結束……截至2012年6月,此阿拉伯革命已經成功推翻了突尼斯、埃及、利比亞及也門等4個國家政權。」來自:http://zh.wikipedia.org/wiki/阿拉伯之春(下載日期:二○一三年一月十日)
- Edward W. Said: “The Clash of Civilizations?” Foreign Affairs (Summer 1993).
本文原載於《今日華人教會》總第二九四期,二○一三年二月號,第二十九至三十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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