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欽慈牧師（華傳國際總主任）
從上個世紀末，將進入21世紀時，「散聚宣教」就逐漸出現在宣教界的各項討論會議當中。在全球散聚人口不斷地增加，宣教學者們從中仔細地觀察、思考，並探討其中可能帶給普世宣教的挑戰與機會。根據人類學和社會學的研究，當面對不穩定的社會和文化處境時，許多散聚人口對於自我認同，甚至於人生方向，都會做出新的檢視，許多人也會重新思考信仰的問題。故此，散聚人口作為傳福音的對象，確實是一個很好的宣教契機，這也是當前大部分在宣教界實踐的方向。除此以外，宣教學者也多半對於已經信主的散聚人口所具備的宣教潛力，抱有很樂觀的期望。多年前在北美的華人教會中，就曾經出現一個很普遍的宣教策略 —— 藉著散居各地的華人信徒和教會 —— 對當地的主流人口進行福音工作。同樣的理念，在其他的民族當中也有類似的呼聲。拉丁美洲宣教學家 Miguel A. Palomino 在2004年曾經針對居住歐洲的拉丁美洲移民如何進行反向宣教，進而促進歐洲地區居民的信仰復興，發表樂觀的提議。1 他相信藉著拉丁美洲基督徒的移民和西語教會在歐洲不斷地成長，最終將會受到本地教會的接納與合作，促成當地福音運動的復興。然而二十年之後的今天，我們並沒有看見在許多地區信主的散聚人口或是移民教會，對當地居民帶來大幅度的福音復興。本文將從個人、教會和族群的角度，嘗試探討我們所需要面對的課題。
個人的角度：全體動員
打從 Philip Jenkens 在2002年出版了《下一個基督王國》，人們開始逐漸重新認識到今天基督宗教在全世界的光景。2 一方面我們感謝神，聖靈藉著宣教士和當地信徒在過去兩百年來的努力，讓我們見證了在亞洲、非洲和拉丁美洲基督徒人口的迅速成長。但是反觀歐美各國，近年來基督徒人口似乎不再增長，甚至出現減少的趨勢。換句話說，西方世界已經不再是過去傳統的基督教世界，今天它反而淪落為普世宣教最新的工場。而亞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的教會，不但信徒大增，同時也大量出現胸懷普世的宣教士。也就是說，今天世界各地的每一個地方和族群，既是宣教工場，也是宣教力量。宣教方向不再是過去傳統的「從西方到世界」（from the West to the rest），而是「從世界各地到世界各地」（from everywhere to everywhere）。
過去在傳統上只有亞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的基督徒和教會才會接觸穆斯林、佛教徒、印度教徒，甚至於其他民間信仰的信徒。然而現今在歐美西方各國的大城市，因著散聚人口的遷移，也充滿著來自於亞洲、非洲和拉丁美洲各類宗教的信徒。他們不論居住在哪裡，都是宣教的對象。或許過去的宣教機制，是靠著宣教士跨越洋海，到陌生的國家，去面對其他宗教信仰的信眾，從事跨文化的宣教工作。但是今天在西方歐美各國並不只是特定的宣教士會在本地接觸這些其他宗教的信眾，反而是地方教會的會友，他們在每天的工作、居家、學校、或是任何的社交場合都有機會經歷這類跨文化、跨信仰，甚至於跨語言的人際互動。換句話說，除了傳福音給自己的同胞以外，如果散聚宣教要承擔在普世宣教中更具體的責任，那麼就需要信主的散聚群體（以華人的角度來看，就是散居世界各地的華人信徒和教會），整體全教會動員參與跨文化的福音信息傳遞。
在散聚宣教的理念中，跨文化、跨種族宣教的工作不是單由宣教士或教會的牧者承擔，而是教會整體所有會友的責任。華人信徒傳福音給自己的同胞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跨文化的福音性溝通，就需要自身的追求與突破，加上教會的教導與鼓勵。在高唱散聚宣教的呼聲中，各地華人教會的中文堂牧師也要隨時提醒自己，追求在語言、文化和族群意識的突破，因為這些牧師們將是這個世紀本地跨文化宣教事工最重要的動員者。
教會的角度：全心跨越
傳統的宗教社會學在探討移民教會的生命週期時，一般的理論都認為移民教會最終的同化，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他們根據過去美國歷史的經驗，許多當年從德國或是北歐各國移民到美國的基督徒，他們來到之後就和我們華人一樣快速地建立以自己民族為主的移民教會。德國人建立德語的移民教會，瑞典人建立瑞典語的移民教會，荷蘭人建立荷蘭語的移民教會。但是多半到了第二代，就形成了雙語教會，再到第三代就改為英語教會，最終融入當地的基督教運動，成為美國教會。只是這些理論之所以成立，多半是因為移民潮停止後，德國人，瑞典人，荷蘭人不再大量移民美國時，這些移民教會將會面臨母語會堂會友逐漸老齡化的現象，因此突顯針對第二代，也就是雙文化雙語言的年輕世代，他們的福音需要。這個條件迫使教會需要更進一步適應本地文化，加速了同化的過程。
在委內瑞拉首都（卡拉卡斯）有一所華人教會，過去十幾年來，因為國家在政治、經濟和社會不斷地動盪，許多當地的華人居民紛紛離開，轉往其他的國家，當然就沒有新進來的華人移民。在疫情當中，這所教會的華人信徒不斷減少，但是卻藉著對當地人經濟的支援，意外地接納了許多委內瑞拉人在教會的西班牙語會堂。如今西班牙語會堂的會眾已經遠遠超過華語的會眾數量，教會也越發被定位為一所本地教會。另外，在阿根廷的一所台語教會，也因為在上個世紀末台灣人不再移民到阿根廷，以至於教會的長執必須面對未來的發展方向做出激烈的討論。教會最終決定全力發展西班牙語事工，朝向多元種族的西班牙語會堂發展，但又因為中國移民大量地湧入，因此也開始了以中文為主的華語堂，成為它的輔助會堂。
反觀北美和歐洲各國，移民潮雖然來自於不同的地區，卻是一波又一波的來到。從最早清朝末年的廣東移民，和稍後1949年以前來自於中國的移民，還有港澳和台灣的移民，以及持續到今天的中國移民。當移民潮不斷的時候，移民教會便充滿了針對第一代移民宣教服事的迫切感與責任感。這也是為什麼在北美或是在歐洲都很難發展出非常健康的第二代事工。除非有意識地將跨文化的宣教使命放在移民教會當中，否則只要是移民潮不變，移民教會將無可避免地以服事第一代的移民為事工的優先考量。那跨越文化的隔閡，針對本地人的宣教事工就更加的遙遙無期了！
移民教會通常都活在「同化壓力」和「文化保留」之間的張力中。假如其中還有民族優越感的話，那麼對於跨越文化，針對當地人的福音事工就可能有更多的抗拒。Guillermo MacKenzie 指出在阿根廷，來自於蘇格蘭移民所建立的長老會，一開始也是以英語為崇拜的語言，雖然大量的蘇格蘭移民很快就停止了，但因著蘇格蘭移民的民族優越感，他們彼此通婚，彼此互助，保持英語的使用，儼然形成當地主流社會之外的另一個平行小社區。歷史記錄顯示這些教會要等過一百五十八年之後才開始以西班牙語傳道，從此成為阿根廷基督教運動的一員。3 散聚宣教如果真是要成為宣教運動當中的契機，祝福當地的居民，移民教會要有意識地針對本地居民做出跨文化、跨語言和跨族群的福音事工，是不可缺乏的關鍵。
族群的角度：全面合作
華人散居在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有些地區移民歷史深厚，有些地區剛剛起步。但是無論如何散居在世界各地的華人都有一些特質：第一代移民，勇敢、勤勞、苦幹，一般華人社區都擁有深厚的經濟資源，華人教會也是如此。華人也特別重視教育，因此第二代或是往後的世代許多都能夠成為當地社會的精英。除此以外，海外的華人教會經常彼此互動往來，雖然每一個人都居住在自己的國家，但是跨國和跨文化的經驗確實豐富。當散佈在世界各地的華人教會主動參與本地的基督教運動時，它和原居地彼此的跨國關係和教會內部不同世代的多元文化，甚至於多重語言的經驗，都將提供給當地基督教運動一些重要，並且正面的影響。
多年前一對美國白人宣教士夫婦受差前往香港宣教的時候，他們所屬的差會主動和筆者在紐約所服事的教會聯絡，將這對夫婦帶進教會的中文堂進行兩年的宣教實習。兩年的彼此互動，開闊了他們的眼界。也同時預備了他們到香港所要面對的跨文化挑戰。散居世界各地的華人和他們的教會，只要稍有歷史，多半都具有雙文化、雙語言的特徵。除了可以從事與本地人的福音工作以外，也可以成為本地教會的宣教夥伴。巴西的南美華人基督神學院（Seminário Teológico Servo de Cristo）4在面對華語學生逐漸減少的同時，決心發展葡萄牙語的神學教育，並且成功地轉型成為一個以葡萄牙語教學為主的學校，進而對巴西本地的神學教育提出重要的貢獻。
過去我們常常聽見教會領袖說我們華人教會（包括散居海外各地的華人教會）是時候輪到我們接下福音的最後一棒。但是不可否認的，這最後一棒也同時交給了普世各個族裔所建立的教會。他們中間有些在本國，有些散居在世界不同的角落。我們海內外的華人教會確實要拾起我們這一棒，主動並且積極地加入普世宣教運動的行列。如今神已經將我們散佈到世界各國各地，讓我們與世界各個民族彼此接觸有所互動，我們能不把握現今這大好的機會參與跨文化的宣教服事嗎？
寫到此時，我又想起了在以斯帖記，末底改對以斯帖所說的那句話：「……焉知你得了王后的位分不是為了現今的機會嗎？」（帖四14下）。或許這也正是神今天對我們所說的話！
本文刊載於《今日華人教會》2025年刊，第五至十頁。
文字編輯：呂昀嬪姐妹
註：
- 1. Palomino, Miguel A. 2004, Latino Immigration in Europe: Challenge and Opportunity for Mission. IBMR, April 2004. pp 55-59. ↩︎
- 2.Jenkins, Philip, 2002, The Next Christendom,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
- 3.Mac Kenzie, Guillermo, 2017, Crisis and Transformation from Monocultural to Multicultural: the St. andrew’s Scots Presbyterian Church and the Sin Heng Taiwanese Presbyterian Church, in Churches on Mission: God’s Grace Abounding to the Nations by Geoffrey Hartt, Christopher R. Little, and John Wang, editors. William Carey Library, pp. 137-160. ↩︎
- 4.Seminário Teológico Servo de Cristo Accessed on July 18, 2024.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