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EP95 耶魯神學院崇拜學神學碩士生林韡承弟兄:戲劇—當代牧養的另類秘訣
嘉賓:林韡承弟兄(耶魯神學院崇拜學神學碩士生)
主持:董家驊牧師
從工程師轉到研究崇拜與戲劇之間的關係
董:現代主義若是科學家的時代 後現代主義則是藝術家的時代.看重想像力美感和說故事。今天我們邀請到在美國耶魯大學讀書的林韡承弟兄,大學讀資訊工程的他到底是怎麼一頭栽進戲劇的世界裡?象徵符號非語言的力量,對基督徒的崇拜又意味著什麼有哪些是值得我們深入探究的地方?
韡承傳道,我之前讀了你翻譯的那本小書,知道你的負擔是戲劇神學和教會牧養,這是很美的一個結合。請跟我們大家很簡單的分享一下你自己。
林:我現在在耶魯神學院念神學碩士,然後我研究的領域是崇拜學跟戲劇。但是其實我的背景完全不是從戲劇出來的。大學的時候是念資訊工程,是因為我在新竹長大,蠻容易接觸到一些資訊工程這些科技的東西。但放榜那一天我隔壁班有一個同學他上了台北藝術大學念劇場.才發現原來世界上有這麼一種東西。讓我對於戲劇更有興趣,呈現一個讓人感動的故事會讓我得到滿足感。
後來我在大學的團契輔導知道我想要服事神,他就邀請我在學園團契做戲劇,我的母會也支持,然後很多弟兄姊妹也對這塊好像滿有期望的。後來我在台北藝術大學的團契認識了美術、電影、新媒體和動畫等等的學生。在討論的過程發現我們讀的資料都是來自國外的神學院,特別有一間美國加州的富勒神學院,於是三年前我去富勒念了道碩,現在就專注在崇拜學跟戲劇的研究。
董:這個從資訊工程轉到研究戲劇的過程你有遇到什麼掙扎嗎?
林:我覺得我當初還蠻被呵護的,所以轉換跑道的過程沒有什麼阻礙。我在大學時期的同學陸續走入社會後,我才發現資訊工程原來可以賺那麼多錢。但是我覺得很感恩,一路走來從在學園服事到念書,一直都得到家人和弟兄姊妹的支持。當初我會想要全時間服事的原因,就是覺得我的個性不太適合業界的工作,然後週末又要去教會服事,我覺得只能夠專注在同一個地方。如今我在這裡求學,可以接觸到豐富的神學思考,我太感恩可以走到這條路了。
從戲劇的角度重新認識教會崇拜
董:至於崇拜這門學位,一般我們講到崇拜的時候,過去著重第一個重點是講道。而過去二十年,人們可能開始想到詩歌、樂團的氛圍是不是帶得好。你讀戲劇後對崇拜有怎樣新的認識?
林:你剛剛提這兩點一個是講道,另外一個是音樂,就是所謂比較美的部分。我其實個人兩種類型的崇拜都有深的經驗。來到美國念書之後,發現洛杉磯是一個多元文化非常豐富的地方,讓我發現原來敬拜可以這麼豐富並且跟我有連結,然後這麼的感動人。我在那裡特別感受到的是身體的敬拜、文化的敬拜,這些都是我在台灣的教會文化中所從來沒有接觸過。
舉個例,我上過一個很初階的崇拜的課,把崇拜、神學和藝術這三個領域交集在一起 。然後老師帶領我們進行障礙測試(Disability Test),也就是你所熟悉的教會崇拜裡面 一個沒有障礙的人跟一個有障礙的人,他們兩個參與崇拜的程度有沒有什麼差別?我以前在台北的教會是很看重講道的教會,所以一個四肢健全的人跟一個可能需要坐輪椅 才能進教堂崇拜的人,兩個人參與程度大概不會差多少。也就是說如果有一個盲眼的跟一個明眼人並不會有差別。
我那幾個禮拜到了美國的一個聖公會的教會去參觀,這個教會從開始到結尾運用非常多身體的感官,包含在開始的時候唱歌、看到十字架要鞠躬或是能夠跪下來,然後牧師進來的時候會拿著香爐,你會聞到香的味道,會看到香煙飄渺地在上騰。讀經的時候是把聖經從這個講台上面拿下來.然後拿著把它舉高,接著走到會眾的中間,就產生一個讀經跟會眾的空間關係。我自己看了就覺得很感動,看到聖經被拿到會眾的中央,大家都轉身面對那個聖經,就像道成的肉身住在我們中間。聖餐的部分他們是用真的葡萄酒,然後那個麵包是有講究的麵包。所以這是一個需要用許多感官來體驗的崇拜。
障礙測試不是說越多越好或是越少越好,它只是來幫助你思考教會的崇拜到底運用了多少關於藝術、身體。我就發現當我用身體來崇拜的時候,好像讓我更活得像一個人或讓我更能夠用全人全心來敬拜神。
董:那你認為在崇拜中身體感官為什麼重要?聽覺跟說話的能力或唱歌的能力好像比其他的感官更優先嗎?有一些神學立場說我們講的是道,說出與理解神的話很重要。但是我覺得同時間我們也不能把人的各個部分切割開來。很多人他是有不利條件的,像嬰兒他聽不懂他不會說話,或是老人可能已經有老人癡呆,或者說他可能是肢體有障礙,我最近思考像這些處境叫崇拜嗎?
林:如果我們把崇拜限定在說的跟聽的裡面,就太限縮了。我們可以看到詩篇用各種不同的方式來敬拜神。台灣現在有越來越多教會看重這一塊,像對舞蹈與音樂的重視,但整個詩篇堆疊出來的感覺是連山、海、樹木都一起要崇拜,難道人不會想要跟萬物一起 用全身用上帝所創造你的全部來敬拜祂嗎?所以我認為全人用身體的崇拜是很重要的一回事。
董:正因為我們每一個人擅長發揮的地方不一樣,所以當我們崇拜中用身體的面向越豐富的時候,越能夠去讓不同的人都能夠進來。我自己跟我太太十幾年前剛到洛杉磯的時候也在找教會,過程中我才發現我們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標準,我太太很重視音樂性,而對我來說講道的深度流暢性是更重要的。但其實這兩者都是神創造的一部分。
林:當然我們都很習慣以言語為本的崇拜,就是包含讀經、講道或是讀屬靈書籍。或許是可能在儒家文化裡面一直都看重讀書,我們就比較容易看重文字、書本的東西。但聖經中像詩篇十九篇,說諸天述說神的榮耀,他特別講說是無言無語也無聲可聽,可是他還是一種崇拜。所以這種非言語的崇拜是我覺得我們可以多多去思考的。
儀式其實就是生活各層面的行為習慣
董:講到這個我就接著問下去,今天好像講到崇拜裡面的「儀式」在很多人的耳中聽到的時候並不見得是一個正面的字眼,好像儀式某種程度是一種比較負面的,但其實儀式這種或者是傳統的聖禮它又是那麼的重要。你覺得為什麼它那麼的重要,可是在今天觀感卻是好像是中性偏負面的?
林:我認為有好幾個部分可以來分析這個問題。
第一個是,我們對儀式的了解有多少?舉例來說,我在台灣實習的時候,我帶一個用希臘文唱的詩歌。雖然大家都知道新約早期的教會也都用希臘文,但是我因為唱了一首希臘文的歌,有些人就說好儀式化。我覺得我們容易把儀式跟某一些傳統連結在一起,甚至會覺得好像我們不可以跟天主教有關係。但其實希臘文它就是一種語言,我們其實可以去多接觸不同的東西,也就是跟普世的教會的基督徒一起崇拜。
另外一個面向是,到底儀式是什麼?其實每一個教會都有它的儀式。即便是你認為那種最沒有儀式的教會,可是你還是會期待在這個教會第一首歌會給你怎樣的感覺,牧師會用怎樣的語氣禱告,結尾會有什麼感覺等等,這些都是儀式。所以其實每一個人都有儀式,只是我們有沒有察覺到我們在那當中。
因為我很想要知道我現在做的這件事情是從哪裡來的,所以當我讀到一個禱告文,發現原來在一千三百年前就有人這樣禱告,這讓我覺得我的信仰不是憑空生出來,而是一個有歷史的信仰,有世世代代的先賢在我前面打下這個基礎,傳承到我的手中。我覺得我喜歡那個歷史,也想了解那個歷史。
另外一個有趣的是,我發現很多這個世代的人對於象徵、符號、非語言的東西,對藝術美學更是被吸引的。所以我覺得禮儀或儀式是對於這個世代的人,可能會越來越有吸引力。
不提供標準答案且能承載美感的「符號」
董:我同意符號對當代人是越來越有吸引力的,例如Apple蘋果手機的那個符號,你光是看到它就有蠻強烈的感受,那背後是一整套的故事甚至是一整套的行為模式,這就是一個現象。那你怎麼去詮釋解釋這個現象?
林:我自己粗淺的了解是,如果現代主義它很強調是有條有理,每件事情可以黑白分明。相對來說後現代主義它更強調的是灰色地帶,是故事、是互動。所以在後現代主義的背景下,符號可以承載許多不同的意義,例如洗禮,可能傳統上已經有固定的意義,但同時它也可以有更多的想像空間。例如水它使人獲得生命,或者像聖靈運行在水面上,還有以色列人過紅海也是透過水。所以我覺得符號之所以吸引人就是在於不喜歡把事情講很清楚,而是讓你去感受。上帝創造這個世界的其中一個面向,確實就是有符號這回事,所以我覺得在教會裡面可以多多發揮符號的用途,能吸引到會喜歡這樣子說話的人,也更加的反映上帝的創造。
董:而且符號其實跟講道理、邏輯並不一定是互斥的。我去在美國某一個教會參加一個聚會時,剛好有嬰兒洗,牧師就說:「水代表生命,水也代表死亡(洪水),水也代表洗淨。今天我們要用水來為這個孩子施洗,代表他舊的生命已經過去了,他的新的生命已經展開了,而且基督所做的已經要洗淨他的一切。」我覺得當他詮釋之後再進行施洗,就讓我覺得好美。可是如果今天這個牧師只是說我現在要行禮如儀,但是會眾會搞不清楚這個儀禮背後要傳達的意念是什麼,所以才那麼多人討厭儀式。
所以第一點,儀式、儀禮、符號重要,但是它是需要被詮釋的。第二點,今天我們在講的東西也不是什麼新的東西,而是過去流傳到現代的屬靈遺產。今年暑假的時候我到羅馬去服事,去一個教堂叫做聖階堂,據說當年他們把耶穌受審的耶路撒冷的石階搬到這裡。教堂前的台階每個人要一階一階跪上去,跪到最上面的時候再看到最上面的畫,畫裡面有伊甸園的生命樹,但長得好像十字架。那時候我感到很震撼、很美,也發現一方面這些不是新的事情,但是另一方面當代社會已經遺忘了這些事情的重要性。
林:另一個蠻有趣的是我們剛剛一直發出「好美」這樣子的讚嘆,發現這些事物光透過語言文字其實無法描述,然而它仍舊能夠「說話」。也就是當這些信息跟形式或是內容跟美學結合在一起的時候,就會帶來非常成功的傳達。
例如我在自己的教會就開始在嘗試做這件事情,我們在受難日的前幾個禮拜天開始布置崇拜場地的十字架,受難日那天我就播放一首詩歌叫做「望十架」,一邊聽著這首詩歌一邊請會眾在散會的時候先留在原地,就在這時我跟另外一個實習生慢慢的走上台,慢慢把十字架上原本掛的一個比較漂亮的布拆下來,然後換上黑色的布捲在十字架上,再慢慢把十字架帶到會堂外面去,整個過程氣氛就蠻哀戚的,然後一些弟兄姐妹就說看到十字架上那個黑色布被繞上去就哭了,我就覺得這就是象徵的威力啊!就是我們不用說一句話,就能讓即使已經是基督徒很多年的人也可以被感動到,更深體會十字架對他的意義。
具體將符號的美感運用在教會牧養當中
董:現在很多年輕人對符號特別有感,那麼這如何能夠轉化我們面對下一代的牧養或建造?符號對我們今天牧者的意義又是什麼?
林:我覺得這要看每一個教會、每一個會眾具有哪些恩賜可以運用,例如我當初能遇到一群藝術大學的學生,那就可以釋放權力(empower)給這些有藝術天分的人去做他們的事情,和他們一起討論我們想傳達的神學是什麼、我們教會的傳統是什麼、想看重的是什麼,然後信任他們去使用符號或各種形式把它表達出來。這最終呈現出來的結果至少對他的同儕、對他的世代是有效。不同的世代,用各自不同的語言都能表達信仰,然後這些不同形式都在同一個教會裡面表達的話,我覺得是很美好的畫面。
董:這讓我想到有一年我在台灣教會的聖誕夜崇拜,我就邀請我們教會的室內設計師、藝術大學畢業的人,讓他們去設計聖誕夜崇拜的聖餐桌。對方就一直來確認我想傳達的是什麼信息,我其實也不太會講,但就表達聖誕節好像是在一個很淒涼的地方、或者是一個很邊緣的地方,但竟然人類的盼望就在這裡。他一開始也聽不懂我在講什麼,但是他就是不放棄跟我溝通。到最後他設計出來就是有枯葉、枯枝然後一些蠟燭。最後聖誕夜那天許多的弟兄姐妹或新朋友特別跑到前面要跟那個枯葉、枯枝照相,很多人甚至站在那邊一直看這些設計,這讓我很驚訝。因為以往我的經驗就是,如果一個聚會很感動,大家應該就會去找講員,這是第一次我看見弟兄姊妹對教會內的裝飾這麼有回應。所以如果能更放手讓這些有恩賜的人參與,這就不只是跨代也是跨界能一起投入在教會的建造中,其實是很美的。
戲劇與神學、基督徒倫理之間的關聯
董:最後我也想聊聊戲劇這個主題。一般人想到戲劇,可能想到的就是追劇,甚至與無所事事連結在一起。但是其實近十幾年越來越多的神學家開始把戲劇跟基督教神學做很強烈的連結,甚至直接用戲劇的概念重新來想像什麼是教義、什麼是基督徒的倫理。對你來說戲劇怎麼樣是作為一個生活跟崇拜的類比?
林:其實從保羅開始就是這樣子,他說我們基督徒成了一台戲,這個字就是劇場的同一個字。加爾文他也有比喻過世界是上帝榮耀的劇場,是展現上帝榮耀的一個劇院。還有近代的天主教神學家巴爾塔薩,他說為什麼我們通常都是從歷史從其他的學問來看神學,卻從來沒有人用戲劇來看過神學呢?他覺得上帝的啟示非常有戲劇性,聖經中神跟人的互動其實充滿了戲劇張力。比較新的大家或許有聽過的是美國的一個神學家范浩沙(Kevin Vanhoozer),所出的《教義的戲劇》;或者是最近有出成中文的Samuel Wells 的 Improvisation Ethics(《現編倫理》)。
我自己最有感興趣的戲劇面向是有一種東西叫做Immersive Theater(沉浸式劇場) ,這在中文世界的戲劇界最近也很紅。過去我們認為看戲就是觀眾坐在台下,演員在距離蠻遠的舞台上,但是沉浸式戲劇就是打破這個第四面牆,讓演員跟觀眾、道具、空間可以互動,真實的與戲劇裡的世界產生連結。所以這個方式更加的去回應我們前面講說去使用生而為人的各種不同的感官,讓教會有更多的禮儀可以讓人去觸碰、體驗,就是像使徒約翰說:這是我們親手摸過的信仰。沉浸式劇場也有一個不可或缺的元素,就是需要先建立好遊戲規則,去規範到你進到這個空間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什麼,因此有真正的自由去探索。
沉浸式戲劇如何有助於門徒訓練
董:這也可以跟基督信仰做個類比,因為跟隨耶穌其實會先需要學一些行為的規範教導,但是這並不是就框架了我們的每一個決定,而是規範出我們一個空間讓我們去發揮。
林:有一個做劇場的神學家就是認為這種越來越貼近真實生活、需要作出道德判斷的這種戲劇,我們就可以多去同理不同的角色,最終能讓我們的同理心像肌肉一樣被鍛鍊,以至於當我們遇到真實生活需要發揮同理心、或是需要去做道德判斷的時候,我們就更能夠做出適當的判斷。
董:再往前退一步,我們今天常常在講說怎麼做培育門徒,其實也可以透過類似這樣一個不斷練習的過程。因為我們今天最被詬病的就是在講門徒訓練的時候,往往都是一堆知識性的課程,但缺少一種真實生活的操練,同時我們的文化很不喜歡冒險,我們也很擔心我們的孩子暴露在風險之下。但照你剛剛所說,其實我們是需要創造一個空間,這個空間有規則,讓每一個學習跟隨耶穌的人有冒風險的機會跟承擔結果的空間,並且在當中成長。
林:這也讓我想到這週普世教會共同的經課(Revised Common Lectionary)會讀到不義的管家的比喻,這個比喻很有趣,到底他做的是對還是不對呢?這個不義的管家到底是我們要效法的榜樣還是不是要效法的榜樣?就原本的經文看起來耶穌沒有給出一個結論,可是我覺得就是這種開放式結尾讓我們來學習怎麼樣做正確的決定,這好像就是故事、劇場、象徵或是符號可以讓我們學習的東西。
董:今天謝謝韡承的分享,你在講的時候我就覺得說,很多時候在牧養或教會崇拜中我們覺得需要控制,可是上帝其實不是一個控制的上帝,祂可以給我們真實的自由,但同時祂仍舊全然掌權。我們要有勇氣去賦權給人,並且讓參與者有機會真實的參與,這真的是很美的一件事。
相關資源:
- 《教義的戲劇》(The Drama of Doctrine: A Canonical- Linguistic Approach to Christian Doctrine),Kevin Vanhoozer
- 《現編倫理:從戲劇角度再思基督教倫理觀》(Improvisation Ethics),Samuel Wells
- Abingdon Press, The Revised Common Lectionary: Consultation on Common Texts (CCT) 修訂版公用經課集
文字記錄與編輯:曾伊翎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