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174 馬來西亞新山 Oasis JB劉育仁牧師:在文化沙漠中開闢「綠洲」
嘉賓:劉育仁牧師(馬來西亞新山 Oasis JB)
主持:董家驊牧師
復古未來主義者
董:想像一下,若上帝帶領你在一個地方植堂、建立教會,你會怎麼做?又會如何思考這間新堂會存在的意義?今天很開心邀請到馬來西亞的劉育仁牧師,他在馬來半島南端、距離新加坡只有一橋之隔的城市——新山(Johor Bahru)建立「綠洲」這個群體,他的許多做法顛覆傳統對植堂的想像,非常有創意和啟發性。我們將一起聊聊,他建立「綠洲」這群體所試圖要回應以及背後的理念是什麼?並談談教會如何持續的心意更新而變化,服事上帝把我們安置在的處境和時代。
我跟牧師其實還沒有見過面,透過共同朋友認識連結,推薦Gin牧師有很多很好的想法,應該要認識他。所以今天很高興有機會訪談,一開始,是否先請Gin介紹一下自己和正在做的事?
劉:牧師好,大家好,我叫Gin。想了很久,好像有太多角度可以形容自己,我是一個男生、一位丈夫,有一位中國的妻子。今天蠻特別可以跟牧師交流,我就更直接的表達,我會形容自己是一個「復古未來主義者」。我內心有很大的衝突,我很喜歡復古的、懷舊的東西,收藏很多舊的東西和古董,我今年去俄羅斯,特地帶了三個歷史超過五十年的小時鐘回來,同行的朋友都不明白,但我一直覺得歷史給了我們很好的功課,那些東西有回憶、有溫度、有感覺。
而關於未來,那是推動生命向前進的,所以不管是AI 、科技,或者是關於教會、藝術、商業、媒體、城市、社會、人性發展等任何關於未來的事物我都不排斥,我喜歡那些推著我們向前的東西。
所以可以說我是一個很複雜的人,最近我換了新髮型,之前的長髮是在紀念過去的自己,別人總說那個造型很復古,像披頭四搖滾樂團;而現在的髮型,則比較現代、精巧一點。所以我是很複雜的人,一下喜歡這樣、一下像另一個樣子,不局限,我就是這樣思考和行動的人。
做超越世界的教會
董:你講「復古未來主義」我想到一個英文字「Ancient Future」,很多的神學論述開始強調「Ancient Future」(歷久常新)、「Ancient Future Faith」、「Ancient Future Ministry」,亦即不是一味地面向未來跟過去切割,也不是只抓住過去而不面對未來。那牧師是怎麼走到這一步?剛才描述的是現在的你所想的,可是生命的養成呢?作為一位牧者,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做現在在做的事?
劉:既然有這樣矛盾的個性並存,因此,兩個極端的嘗試我都不排斥。所以很多人會問,他跟我不一樣,可以加入我的群體嗎?我會接受傳統的教會嗎?會接受靈恩的教會嗎?好像要跟我交朋友很難,因為我看起來很極端,包括我說的話。在我的成長過程裡,我同時喜歡藝術、復古和舊的事物,也同時喜歡很新的、現代的東西。進到教會裡也一樣,對於最歷史性的聖經,我會深度的研究和發掘;但我也保留了很大的空間去探索未來。
舉個例子吧,抱歉我直說,希望沒有冒犯,我覺得現在的教會很多時候60%、70%是走向死亡的,為什麼?看今天歐洲的一些教會,已經關閉了,或每星期聚會裡面坐著的不超過十個、二十個,甚至有些已經開放作為圖書館、咖啡館、音樂會等等。為什麼走向死亡?因為太保護傳統到一個地步變得不想超越。
很多人對我誤解,說我是一個很貼近世界的牧師,不是的,神從來沒有要我們貼近世界,神要我們超越世界,超越世界所定義的。就如同教會走向死亡,因為我們想的是滿足傳統,不是超越未來跟期待。又比如若教會再守十一奉獻,教會會死亡,爲什麼?雖然十一奉獻是一個很美的傳統,但「超越」是要給超過十一的比例,所以耶穌說要全心全意、全人全力,那是100%!如果基督徒守10%奉獻,他就覺得盡了基督徒該做的,但耶穌說還要100%!那是超越期待的。
按社會的標準走一哩路就可以了,耶穌卻說兩哩路。所以當你覺得作為一名牧師,做現在有的事情、用這樣的方式來敬拜、帶小組、經營一間教會是在保護傳統,抱歉容我說,聖經裡面最保護傳統的是法利賽人,他們守到沈迷。不是傳統不好,但是神給的未來呢?神的國度怎麼推展性的去發展?很多是我們沒有去想過的。
我們喜歡給會友「一二三」、「ABC」步驟,小組、復興、聚會都是這樣,但「未來」是什麼?當我們一直守著那「ABC 」,就不會有Z了;只守著「一二三」,就沒有四五六了。所以,十一奉獻背後是什麼?每個禮拜聚會一次過後是什麼?小組結束後,又是什麼?若是我們不思考那些未來,將會面對很大的挑戰。
董:我聽到了一個重點是,我們不應該抓住某一種形式把它絕對化,特別是那些習以為常的,而是要不斷地去問:當初這個形式在回應的處境和背後精神是什麼?當牧師說「Ancient Future」(歷久常新)的時候,絕對不是說傳統不好、不重要,而是思考:傳統重要的地方是什麼?或許不是形式,而是背後的精神—What they do、What they did——才是重點。
劉:對,所以「字句叫人死,精意是叫人活」(林後三:6),為什麼耶穌說要「超越」,如果基督徒只活在滿足領袖或世界給我們的期待,那就沒辦法超越了。
沙漠新山與破碎的過去
董:那麼在這樣的思考脈絡下,牧師可否簡單介紹一下你們的事工「綠洲」它命名的由來,以及取名背後,你試著想做什麼、解決什麼問題?
劉:謝謝你問這個問題,「綠洲」不是聖經裡的詞,若用聖經命名,可能會叫「活泉」或「生命之泉」。
董:或者是「以琳」。
劉:對,那類的詞。我年輕的時候是玩音樂的,那時很多人說,新山這個城市是一個文化沙漠,所有好的東西都不會在這裡發展,這裡沒有機會、沒有平台、沒有空間,大家都要去新加坡。因為這個城市的對岸,一個小時甚至沒塞車只要半小時的車程,就是新加坡。在那裡,匯率可以是3.5倍,3000塊新幣換一萬塊馬幣,換回來可以用這些錢買車買房、過好的生活,但所有好的藝術、教育、商業科技全部都去了對面。
所以我就有很大的掙扎:到底這個地方會成為綠洲嗎?到底這個地方還有盼望嗎?我很少提到出生的背景,其實我生長在一個墳墓區,若牧師有機會來新山,可以帶你去逛墓園。我出生的地方,曾經是戰爭區,所有日本人的墳墓、基督徒的、佛教徒的、印度人、馬來人的墳墓通通圍繞在那裡。所以小時候不管是走路上學、去找朋友,經過的周圍都是墳墓,對我來講,一切都是死亡、都是過去,我們就圍繞在那種恐懼的氛圍裡。
因此我從小到大,不斷有人在告訴我:這個城市是過去的、是死亡的、是沒有盼望的、是沙漠。可是當我認識耶穌之後,祂把「未來」帶給了我。過去我的生命很極端,十歲時父母離異,我親眼看著爸爸拿刀砍媽媽,哥哥去救的時候被割傷還縫針;十六歲時,因為叛逆、入黑社會,我也被員警抓在牢裡,是一個很糟糕的生命。你能想像一個人的生命只有「過去」嗎?坐牢、家庭破碎、住在墳墓區、還有一個別人一提到就很糟的城市,但是,當耶穌進到我的生命,我發現,我不只有「過去」,我還有「未來」!我從「過來人」變成了「未來人」,那麼大的衝突就在生命裡形成了今天的我。
「綠洲」異象:在文化沙漠中點燃希望
劉:所以當今天我開拓教會,就想:怎樣把這個沙漠變成綠洲?我們教會的建築物不叫「綠洲」,它叫「space 」,是一個給這座城市裡所有人的空間。教會在禮拜六聚會,其他天則開放給所有人進來租用。所以不管是BMW車展、新車發布會、網紅脫口秀、商業教育、心靈、科技等等,我們都去連結,把他們帶進這個空間裡。
可能你會問,怎麼去接觸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其實很簡單的理念,第一,我們要做的是福音的工作,要讓這個地方成為城市連結之處,讓人與人之間連結的地方。所以當他們來連結,我們就有機會提供最好的服務。所以我們不是直接跟顧客傳福音,而是提供服務,讓他發現,這座城市其實可以擁有未來,然後他們會發現,原來這一群創造未來的人是基督徒,他們會開始反思跟好奇:為什麼即便在這樣的一個城市,基督徒可以那麼有未來?
這個空間有馬來人進來、有印度人、有不同種族國家的人來使用,甚至進來了也不知道其實他來到的是教會,他可能一生都沒有想過,他愛上了教會的氛圍。因為對我而言,教會不是建築物,我沒有反對過去,教會可以是建築物,要守十一奉獻、要敬拜、要讀聖經等等,但是當人離開以後,它還是教會嗎?它的功用、它的影響力是什麼?因此我更看重的是群體,因為我們是移動的教會,當外人進來這個空間,可能他以為是來到一個地方而已,但因為我們的群體,他感覺到神的平安、感覺到愛以及在這座城市裡的未來,慢慢地他會對基督徒改觀,甚至間接影響社會開始對基督徒有好感。
另外一點,當我開放空間去接觸各式各樣的人,如果這些活動費用可以應付所有的租金和場地費用,那我們的奉獻就可以百分之百去到服事、去到禾場的事工。今天很多教會面臨的瓶頸是,沒有資金或人力去開發事工,但是若我們能用非信徒的錢,來維持這棟建築物,那麼不論是十一或其他奉獻,就可以全部去擴展事工,這會是雙贏、大家都開心。所以我思考的是,沒錯,某部分我選擇保守,擁有一個教堂和建築,但我又想超越,於是就在這樣的矛盾裡面。
董:我聽到兩個關鍵的重點,第一是你的成長背景,從沒有盼望到有盼望,不論是墳墓區長大、家庭破裂、年少輕狂,在別人看來,可能就是一個犯了罪、記錄不良的年輕人,可是當你遇見耶穌,發現原來耶穌不是要否認過去,而是即便過去是這麼沒有盼望,祂卻可以帶來新的生命、新的可能,祂將死亡轉化成通往復活的一條路。
第二,我看見這些深刻的經歷正在影響你如何做現在在做的事,當一般想到建堂植堂,可能會想到買一間教會、建立一個制度,把人帶進來,有主日崇拜、有十一奉獻去維持成本運作。可是你的思維卻是從創造未來的角度,思考能為這座城市創造什麼,而當一群門徒群體在這裡,到底只是一個內向的聚集,還是面向了所在的整座城市。
你提到人們認為新山是文化沙漠,可能很多人甚至沒聽過新山,只知道新加坡過了橋就是馬來西亞,其實新加坡很多人才都是從新山來的,常常都是在新加坡接觸到新山人,新山似乎永遠只有人才輸出、沒有未來。可是你身在新山,卻發現如果耶穌能夠改變我們的生命,耶穌也可以改變這個社群、甚至城市。我認為這是用一個很不一樣的思維在建造教會,我這樣理解有誤嗎?或是還有沒有要補充的?
用藝術發聲,成為建造城市的先鋒
劉:總結得非常好,我覺得很遺憾的是,其實在一個時代或城市裡,只要有一位天才,就足矣改變那個城市的未來,但今天很多這樣的人才已經流失了。所以我時常挑戰很多人回來,包括我自己曾經待在新加坡的家人,他們已經回來了;很多過去在新加坡的會友,也開始回來創業,所以教會創立十年以來,這不是虛的異象而已,而是實際的行動。
我跟太太也建立了大魚教育,專門做戲劇教育,雖然新山這裡是沒有舞台場地,但我們一直堅持在做。今年(2024)全球紀念俄羅斯劇作家契科夫一百二十週年的活動,馬來西亞站的開幕式在吉隆坡,閉幕式就在我們的場地。往往我們只熟悉莎士比亞,但契科夫是一位非常有影響力的劇作家,他的作品非常貼近小人物,為平民和弱勢群體發聲,不同於比較典雅高貴的莎士比亞。
當我們把這些小人物故事放在新山,它可以為弱勢群體發聲、為單親家庭發聲。新山的離婚率非常高,疫情的時候,很多家庭選擇將妻小、父母留在新加坡生活,幾年的隔離導致很多孩子與父母沒有見面,所以我們透過戲劇和藝術為這些破碎家庭發聲。
雖然現在看來,做這些事只是一個點,很多基督徒、牧者、會友或身邊的朋友都不明白為什麼要做這些事,但放眼未來三十年後,當這個城市慢慢發展起來,有一天他們會說,在某年某月某一天,謝謝一幫來自綠洲的基督徒,因為有他們,才有今天的新山,才有今天的藝術、媒體和各樣豐富的東西。如果基督徒不做先鋒,很抱歉必須說,今天很多佛教團體在各個領域做得比我們優秀太多,像是慈濟在我們這裡也有一些廟,開放給大家做藝術和活動。若我們太保守、愛傳統,會愛到失去了未來。
董:是的,若去看歷史就會發現,其實教會歷史中有很多像這樣的先鋒,包括我兩年前去馬來西亞詩巫,也聽到早期華人基督徒移民,是如何去建造當地,以至於詩巫今天成為整個東馬衛理公會,甚至基督教的一個重鎮,其實都是因為前人去到那地建造。
我聽了很感動,這是一個大面積、點到點的連結,當我到世界各地去事奉,發現上帝漸漸興起很多像牧師一樣的領袖,他們都看到所在的地方或許是偏鄉、或許是大家不會關注的地方,比如我上個月去到沙巴的亞庇、或像台灣的花蓮,以前大家常去花蓮觀光,但幾個月前的大地震重創了當地的觀光業,火車、汽車都進不去,可是當地有一群基督徒的弟兄姐妹和牧者,他們呼籲那些願意留下來的人,一起為這個城市做一些事情,以至於這城市因為有這群基督徒而不一樣。所以剛才聽牧師分享,突然想到應該找天把你們聚在一起,可以彼此分享,讓鐵磨鐵,磨出韌來。
走入世界的門徒訓練
董:我想很多人聽到這裡,會很好奇也很興奮,想回自己的教會要開始體現這樣的異象,但是很多教會有自己的門訓系統和傳統,即使我們很想要破框,但可能所謂的破框,就是在聚會裡做一些改動,把聚會模式做得破框一點。但是到底這樣該怎麼成為教會呢?或者,這些想法很理想,可是回到現實,架構到底是什麼?因為做事需要有架構,但當你說不要抓著傳統時,好像突然之間沒有了依循的架構,你又是如何往前走的?我相信你有一套做法,可是我感覺你更強調背後的精神,可以分享這些背後的原因和精神是什麼嗎?
劉:這個問題非常大,我也很常被問,可以從很多角度回答,但我想既然這個Podcast是談到門徒和使命,我想先問一個問題,到底什麼是「去使萬民作門徒」?通常講到使命,是要去作門徒,那通常談到門訓,會想到新朋友還是舊朋友?
董:舊朋友。
劉:是,這是我們最大的障礙,要知道當耶穌說「去使萬民作門徒」(太二十八19),那時萬民都不是基督徒啊!所以訓練門徒的第一件事,是學習跟新朋友傳福音。若所有的門訓課程是教如何敬拜禱告和讀經、說明聖靈的恩賜和異象、談救恩論和末世論,上完課、成為門徒,也參與了多少小時的宣教和服事,但這個人上課上到沒時間去接觸新朋友,他還是沒辦法實踐何謂訓練門徒。因為訓練門徒的第一個關鍵是,對象永遠是未信主的新朋友。
我發現很多門訓到最後的悲哀,也是我內心的痛,是只停留在教會,生命沒有空間去接觸新朋友。如果我們有100%的時間,其中有多少比例是進入一群非宗教群體中,包括非信徒、妓女、稅吏、孤兒寡婦、高層的、低層的、白領的、流浪的。耶穌訓練門徒的方式,就是帶他們去跟這些人吃飯。
疫情期間給我很大的反思,那時教會不能開放,當時我們剛剛搬進工廠,於是我有很多的懷疑:到底為什麼要搬?當初做這件事,是要讓這裡成為一個空間,但現在的人不需要空間了,他們只需要線上,可以在任何一個地方。所以我一直跟自己對話,也可以說是跟神發出質疑:為什麼祢讓我搬來這裡?我們的會友都很年輕只有二十幾歲,好不容易籌了一百萬馬幣搬來這裡,用了半年就得關掉,我就問上帝:「為什麼、為什麼?我不是要改變、要超越嗎?」
而你知道上帝怎麼回答我嗎?上帝說:「我要給你城市,為什麼你要建築物?如果我把整個新山賜給你,為什麼你那麼執著這個建築物呢?」於是那一刻我踏出去了,我在疫情時花了兩年的時間,不斷上課、進修各種線上課程,不管是企業的、運營的、做行銷媒體的、預算的、金融的、心靈的,我都去學習,成為一名職場企業教練。我開始覺得,若神把整個城市賜給我,我需要從這座建築物走出去。
重拾世界的語言,才能跟世界對話
劉:所以現在我的生命很有趣,上一刻我輔導教會的會友、關心陪伴他們、作門訓;下一刻我擔任職場企業教練,與受訓的企業家開會,談他們的生意運營。所以我一手拿聖經作門訓,一手拿企業系統作門訓,我的生命盡量平衡50:50,多少小時在教會,也多少時間進入世界。當我們不進入世界,就會失去世界的語言,失去接觸和連結,我們只知道讚美神、哈利路亞,卻講不出別的話。
今天我跟董牧師聊,看得出你的語言是很廣的,因為你看過太多人事物,而我回答你,不是照著宗教教科書和標準答案,因為我沒有失去世界的語言,那是我連結他們的方式。今天有許多教會很可惜,那些牧者領袖真的很好,他們裡面的真理也很豐富,但他們卻失去了對世界說話的語言。
新約裡的先知撒迦利亞,當他領受了異象卻沒有說出來,突然神使他啞巴、不用講了。同樣的,若我們失去對世界講話的權利,當神給了呼召、異象和感動,我卻沒有進入世界去說,失去的會越來越多。過去我很努力在建造教會,但卻發現該停止了,因為不知不覺中已經失去了世界的語言。
教會想改變:10%的創意之火,足以燎原
董:你讓我想到一位朋友,他是在台灣建立「舊鞋救命」機構的楊右任弟兄,他和Gin牧師年齡相仿。他們做很多國際社會的志工服事,但同時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他們也有一個宣教部門在做差會,差派宣教士建立教會和植堂。那天他問我:平常讀書有多少比例是閱讀基督教類的書、多少比例是非基督教的書,因為他發現自己有時很難在基督教的書裡找到太多靈感,所以他的閱讀有將近90%是非基督教的書。
我想這不是在批評,只是描述一個真實的感受,經他一問,我也才突然開始想,那我的比例是什麼呢?我就翻開最近的閱讀清單,也是幾乎五到六成的比例是非基督徒寫的或非教會類的書,其實我完全不是有意識地在選擇,就是這麼無意識地讀到這些。或許我平常在教會圈子待太久,對很多語言感到麻木,就算它有很精彩的洞見,我也已經太習慣這些包裝,以至於越來越少或沒辦法被觸動。
至於我需要去閱讀非基督教類的書,不是因為他們述說的真理比聖經更好,而是我需要透過這些刺激,重新看待所領受的真理,再重新用一般人能理解的方式去表達:原來這些寶貴的真理,其實是多麼精彩。太多時候,這個世界把非真理講得太精彩,基督徒則把真理講得太無聊,有沒有可能,可以把真理講得跟世界一樣精彩甚至更甚?
劉:我覺得這完全沒有違背聖經教導,路加福音十六8提到:「今世之子比光明之子更精明」,對我而言,它提醒我:要跟這世界學習,因為世界之子太聰明,就顯得我們笨笨的、傻傻的。有時候我回答別人問題,沒有說中他們期待的,他們會表現得不開心。當然我沒有在反對任何宗派或教義,矛盾是,今天我們的訪談講得很酷很好,有人聽了想帶去自己教會的時候,我強調的是耶穌所說「行諸般的義」(太三15),該洗禮的洗禮、該做的要做,沒有前衛到說連十一奉獻都不給,很多人有誤會,我都是說要給,而且從信主到現在,我都是給超過20%的。
有人問Elon Musk (馬斯克),為什麼要開發火星計畫(SpaceX),難道地球東西還不多嗎?他說不是的,他90%的精力、時間都是在地球,只有10%在火星。我覺得每個人內心都可以有一些火箭、火星計畫,如果你的牧師要你守一些事情,你就遵守,然後跟他溝通,可不可以當這些做完了,我要做超越這些期待的事。
這也是為什麼我說很多教會會死亡,意思是他們只想滿足過去的期待,應該是很努力地做完那些該做的,然後去做那些10%的火星計畫,不要磨滅掉。若每個宗派、領袖、每個人都願意踏出那10%的計畫,會推動整個教會前進。不要想一定要全面的改革,那樣不一定好,很多人會不適應、不明白教會的改變而離開,相反的,本來的地球計畫還是要先做好。
很多年輕人本末倒置,想贏冠軍,但基本功卻不願也沒做好。不是這樣的,回去讀經、禱告、奉獻、敬拜,回去好好地愛神、服事,跟領袖建立好關係,然後再來談夢想。
董:是,這很合理,當我們談創新的時候,它從來就不是從零開始,創新總是奠基在既有的基礎上。那些能夠創新的人,都有很扎實的基本功,在這些基礎上有一個新的眼光和角度。但往往我們只看到結果,羨慕並想要成為下一個Elon Musk ,卻忽略了他大學讀了什麼、創業過程中經歷了哪些事。
劉:就像畢卡索,本有能力畫寫實風,但他選擇了用抽象派,因為寫實無法將他裡面的夢和對未來的看見表達出來。但現在年輕人覺得,喜歡畢卡索就直接要畫抽象派,卻忽略基本功,實際上,一個三歲小孩都能畫出抽象畫來,這樣是不是代表每個人都成功了?
丟掉工業製造手冊,客製出獨一無二的門徒
董:另外,剛才問牧師如何培育門徒,我感受到你很努力去避免給一套僵化的作法,我想你大概不希望大家聽完你的分享,就直接把你的做法複製貼上。特別是剛才提到耶穌怎麼作門訓,祂不是培訓已經是門徒的人,而是帶著已經是門徒的人,走進萬族萬民,尤其是那些不同社會階層的人當中,在那裡去建立門徒,這和今天的門訓是很不一樣的思維方式。
如果你是一位教會的牧者聽這集訪談,想學一個技巧和新方法,你可能會感到失望。但若是你可以抓到一個新的眼光,再重新去想「怎麼培育門徒」,那麼一定比拿到一本鉅細靡遺的操作手冊來得更有幫助。
劉:牧師總結得很好,我還想再強調一點,我真的很討厭亞洲人特別是華人教課,這沒有冒犯,是因為我們太喜歡抄功課,總希望有一個標準答案,希望有一個復興的秘訣,給一個可以複製的東西。所以中國即便那麼強大,最強的還是仿造品,別人做過的東西再拿來做,當然這是它的優勢,但它永遠做不到所有新鮮的創意。
曾經有一所大學,原本的外國教授離開,換了一個中國人來教,結果所有人的成績都變差,為什麼?因為「數字二」可以用很多方式得到,但中國來的老師只有一套解法。我們都做過那種小學作業,即便答案正確,但算的過程有錯都會被扣分。所以我不明白,為什麼都是要傳福音,但一定要限制照著某個宗派或教會的方法?所以我刻意避免、拿掉這種重點整理的方式,你需要自己去創造,才可以贏得你的時代。
有發現耶穌對每個人傳福音、作門訓,都是用不一樣的方法嗎?神蹟是沒有重複的,教導和方法也沒有重複;祂跟稅吏、跟妓女、跟法利賽人尼哥底母講的話都不同,門訓應該就是這樣。在耶穌所處的農業時代,彼得是漁夫,因為他爸爸是漁夫;耶穌是木匠,因為祂爸爸是木匠,大家只是按照自己的方法生活。但是到了工業時代,不管是誰的兒子,你都要進入工廠,大家做的事情都一樣,為了城市的發展和需要,照著標準做就可以了。
所以當教會在成長時,就拿了這套工業模式來用,發展出用一套標準來作門訓。想要教會成長?按這個方法做:領袖要染頭髮、要穿特定風格的衣服、唱某類型的歌曲、要這樣來經營小組等等。那可不可以有一百種方式?教會有二十個小組,就有二十個方式,為什麼一定要一套方程式呢?不管是台灣的幸福小組或美國的G12,這些都沒有錯,因為想看到神的國長大,但我不喜歡百分百都按工業的方法,現在是客製化的時代,髮型、衣服、設計都是客製限量,每個人都希望被客製化對待。所以門訓是不是也可以不要趕得那麼快,而是精細、客製、為人量身訂做?我想耶穌一生最精心客製的,就是那十二位門徒,光十二位就改變了世界,真的不需要先做一千、一萬個,卻可以花一生客製化那十二個人,照著他們的方法門訓、陪伴、教導,帶他們去傳福音、去跟罪人吃飯,對於我,那是最美的門訓。
十年磨一劍的服事,是大衛亦是掃羅
董:其實很誠實地回想,自己生命的旅程是怎麼去學習跟隨基督的,我們都不會否認,套裝課程有它的功能,但可能那些關鍵時刻,都是有一個人在你身旁、發生了一些事,這些很難用套裝課程去不斷複製。所以我相信剛才牧師講的,不是說不需要任何方法,我們需要明白,有方法、有課程是好的,可是我們的盼望和依靠不是方法或課程,而是看見每一個人,將這些上帝帶到我們身旁的人,按照對方被造的方式,好好地帶著。
那最後兩個問題,想請Gin牧師聊聊,我覺得很多想要改變的牧者,聽完你的分享之後,會覺得要改變、要突破,我也相信你一路走來,也遇到許多挑戰跟限制,當然一定是看到機會和可能性,使你繼續往前走。能否請牧師分享一下你的心路歷程,因為人們不單是需要聽表面的成果,例如你做了綠洲開始被認可了,背後那不為人知的十年,對很多年輕的或想有所突破的領袖來說,也是很有意義的。
劉:我最近拍一個視頻叫「繼續做怪怪的你」,太多人一生的掙扎是希望得到人的認同,我也是,我希望得到家人認同、在學校希望得到老師認同、畢業後交往希望得到另一伴認同、有了孩子希望得到孩子認同。我經歷許多不同的階段,長話短說,我的感覺是不要太急,真的,所有東西都不要太急,但不要失去盼望。這是很大的挑戰。我年輕的時候也很急,用過非常強硬和糟糕的方式來得到認同跟支持,後來我發現,不論做得如何,都會有人不認同。
舉個例子,你可能以為自己是掃羅眼中的大衛,或是押沙龍看到的大衛,當你身在人下,總是有想要改變、想要突破、想要被認可的想法。為什麼我殺了非利士的歌利亞和這麼多敵人,還是不認可我?我就是優秀,為什麼不給我權力去做這些事?但是當我今天建立了教會,看到同樣很衝、很有想法的年輕人時,我開始反思:我是不是成了他們的掃羅?就在你覺得自己是受苦的大衛時,可能你其實是別人眼中的掃羅,因為他也是大衛。
董:這是很好的提醒,讓我想到三十五歲以前在教會服事,我是最年輕的傳道人,那時我覺得自己是年輕的聲音,代表新的世代。但在一次會議結束後,一位小我五、六歲的傳道人跑來跟我說:「家驊哥,我剛聽你說話,終於明白什麼叫做有話語權的人。」那時我才突然明白,雖然當時四十歲不到,對後輩而言,我已經是那個掌握話語權的。所以如你所說,我們常常以為自己是大衛,但其實要反思,是不是不知不覺中,其實已經在做掃羅做的事情了。
福音是什麼:美到超越時空的一刻
董:最後一題簡答題,在這一季的每次訪談,都會詢問受訪嘉賓:福音到底是什麼?不是要做神學論述,如果用簡單兩三句話,你會怎麼回答?
劉:被問這個問題,我內心想的是「神的國降臨、天國近了」就這幾句話。今天我們談話的時候,是福音的過程;當聽眾在聽Podcast的時候,也是福音的過程。若問我感覺得到天堂嗎?當我跟不管是外面世界的人、還是跟教會領袖、或是跟一個孤兒寡婦、又或者跟一個企業家,他能夠在跟我對話的五分鐘、半小時、一小時,感覺到神的國真的近了,那才是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來了、來了、真的來了!有一個可以拯救我們的聲音,那個盼望來了!我希望人們在聽到這個Podcast的每一集,他們會感覺天國很靠近,就在我們的耳朵。當他戴著耳機、開著車,聽著這兩百多集的訪談,他可以在那一刻,感覺到真的來了,也不得不被影響而活出天堂的美,就像我現在在這裡跟牧師交流,我真的感覺到愛、感覺智慧、感覺平安,所以我不得不被影響成為這樣的人。
有時候門訓或領袖培訓變得太刻意、沒有愛,耶穌帶著門徒走的時候,門徒感覺愛,感覺到神的國近了,所以耶穌說,有人在還沒有死的時候,就可以嘗到天國(太十六28)。就是這一刻,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煩惱、忘記了身在哪一個城市,我們就這樣連結了。所以你看,天堂是沒有時間、空間的限制,這一刻,我們感覺很靠近。
好像你忘記在哪裡聽過一段很美的音樂,那裡的音響好到像是在演唱會,以至於忘記了時空,我覺得那一刻,就是神國降臨的時候,我是享受的,因為我感覺神的國在這個地方,這就是福音。
董:謝謝育仁牧師Gin,真的很開心今天可以有這樣的機會交流。
文字記錄:孫寧姐妹
文字編輯:呂昀嬪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