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110 美國西雅圖證道堂錢斌牧師:跨越種族歧視和民族中心主義:一個華人教會牧者的見證
嘉賓:錢斌牧師(美國西雅圖證道堂)
主持:董家驊牧師
董:華人教會展居全球,在普世宣教上極具潛力,然而卻往往只停留在潛力,很少真正有所發揮。其中一個要面對的議題,就是華人根深蒂固的種族歧視,以及對周遭不同種族、文化、語言群體的漠不關心,甚至盡量不接觸的心態。
今天我們邀請到長年在美國西雅圖牧會的錢斌牧師,請牧師來分享,身為牧養華人教會的牧者,他是如何開始關心種族議題,進而實踐理念?這一路走來的經歷,面對了哪些挑戰和質疑?種族的議題和見證福音到底又有什麼關係呢?美國華人移民中,不同世代對種族議題的態度,又有何差異?最後,華人教會究竟該如何跨越種族歧視和民族中心主義呢?相信錢牧師的分享將帶給我們極大的洞見和幫助。
從生物資訊創業家到教會牧師的歷程
錢:我是錢斌。我出生於中國四川,後來到北京和武漢唸書,而後在美國密西根唸研究所的時候,在安娜堡(Ann Arbor)的安城華人基督教會受洗信主。畢業之後到了西雅圖,本來一心想要做科學研究、在學校教書。後來也跟外面的朋友一起創業,踏上了信息技術的創業之路。不過,八年前我蒙神呼召,開始在教會牧會,這算是非常大的轉折。
董:在北美的華人教會中,許多讀工程、理工的人,後來被呼召成為牧者。然而特別的是,如果您不特別提起您是唸生物資訊的,從我與牧師交流過程看來,我真的會以為您是唸人文科學的。
錢:可能因為我母親是中文的背景,她的人文素養對我的影響蠻深的。
在多文化的教會中看見回應種族議題之必需性
董:我們今天談種族的議題,某種程度上也和人文社會科學有一點關係。過去這五年,特別在美國,這個議題是很敏感的。我們也發現,種族議題不再只是黑人跟白人之間的事情,各個族裔似乎都開始參與其中。雖然這個議題敏感,但聖經的確提到上帝是萬族萬民的上帝,也談到萬族萬民要在基督耶穌裡和好、也與彼此和好。身為一名在北美西雅圖牧會的華裔牧者,您是如何開始關注種族議題的呢?
錢:我必須先介紹一下我的教會,因為這和種族議題是有關連的。我到西雅圖之後,一直都在西雅圖證道堂聚會,這教會是沈保羅牧師在六〇年代所創立的。一開始的會友以香港和台灣的華人為主,隨著移民趨勢的改變,來自中國、東南亞、北美、甚至歐洲的華人第二、第三代也逐漸加入,所以我們教會本身就是多語言、多文化背景、多傳統、如今甚至有多堂聚會的地方,但都是由同一群牧師與長老所組成的長老團來帶領。
我所牧養的是Redmond地區的國語堂,我們教會就在微軟總部的園區旁邊,所以我們有許多會友和他們的家人同時也是第一代的新移民。在如此情境下,我們教會設立了中文堂、英文堂、廣東堂。不同堂會之間其實在文化、背景上有很大的差異,大家身處同一個教會,便必須面對不同文化、不同語言、不同思路之間的差異和張力,當然也有很多的祝福。所以就廣義的概念上而言,我們教會已經在面對這個議題了。神的子民如何超越文化背景和傳統,在一個教會中、在一個身體裡,一起來敬拜神與事奉神。這是引發我去關注這個議題的背景。
董:的確,許多時候,我們以為種族文化議題只會出現在華人與非華人之間,不過即便都是華人,群體內部的複雜性、移民時間的長短、移民的身份等,內部便已經相當多元了。你們教會是如何在這方面有所突破與進展的呢?
錢:我們之所以開始參與、與不同的族裔一起進行我們稱之為「共同敬拜、共同服事」的過程,起因其實也和華福有關。從二〇一二到二〇一六年,我們教會有一個五年計劃,這個五年計畫的主題叫做「有使命的教會」(Missional Church),來源就是當時華福大會的講員Christopher Wright所寫的書,該書對我們的教牧同工帶來非常大的影響。
二〇一六年在這項計畫結束之時,我們教會的另外一位牧師約我去吃飯,到了餐廳,我發現還有其他人與會,一位是我們自己英文堂的牧師,另外一位是我當時不認識的黑人牧師Aaron Williams。他是西雅圖一間歷史非常悠久的黑人教會牧師,當時馬丁.路德金恩來西雅圖,就是去那間教會講道。最後一位是一名白人牧師,他在大學城的長老教會牧會,那也是一間具有一百多年歷史、相當大的教會,會眾多為歐洲裔與美國白人。
接下來的兩年我們都會一起禱告,也因此更確認知道是神將我們聚在一起,如同一個大家庭,所以開始把這個聚會叫作kindred,中文就翻譯成「主裡一家親」。我們也開始邀請教會的弟兄姊妹加入。在這兩年的禱告中,我們看到自己身為使命教會、華人教會,我們其實很少看到社區、周遭城市的需要。尤其是身為移民的我們,比較容易關注如何讓自己的生活過得更好。我們可以把信仰和生活維繫得很好,但在生活與使命上——這是使命教會非常重要的概念——卻常常非常缺乏。所以在這個禱告聚會中,眾教會的牧者都看到,我們必須要回應一個議題:我們一定要進入社區。然而,當我們的社區多數都是白人、黑人、印度人、墨西哥人、中東人、穆斯林等非華裔的時候,我們要如何理解使命教會、使命門徒這個概念?
在美國種族是一個蠻大的問題,除了黑人和白人之間的問題,其實每個族裔之間—墨西哥人和黑人、中東人和白人、華人和黑人—都有一些張力,這樣的撕裂充斥在我們的社區中。作為使命教會、使命門徒的我們,不可能不去面對這個問題。
教會在種族衝突的大環境中尋求與實踐合一
董:我們從外面看美國,都以為種族只有黑和白,可是例如一九九〇年代的洛杉磯大暴動,起因是白人警察歐打黑人致死,最後卻引發了韓裔和黑人之間的衝突。而且不可否認的是,華人教會也有種族的偏見和歧視,例如面對比我們白的人,我們會稍微自卑一點;面對膚色比我們深的人,我們則很容易有輕視或保持距離的傾向。既然這議題在整體社會中如此具有挑戰性,當牧師你們開始和黑人、白人教會領袖定期吃飯禱告,從關注到實踐,一路走來的歷程能不能和我們分享?
錢:對於我們教會來說,驅動我們去面對這個問題的原因,不一定是因為看到種族撕裂的問題,而是從內在看到使命門徒生活的需要。作為使命門徒,在這世界一定不能迴避這個問題。所以在禱告兩年之後,我們開始跨出下一步;從二〇一八年開始,除了每一季的聯合禱告之外,我們決定每年用六到七週的時間「do church together」,即三間教會交換講台、成立聯合小組、聯合主日學,而且開始在城市中舉辦各樣聚會與服事,在這撕裂的世界中成為見證。
的確會面臨許多複雜的情況。印象比較深刻的是,疫情開始後那一年的五月31日是五旬節,也是我們的聯合主日。我們選定一個公園作為戶外聚會場地,而我是那天的講員。但二〇二〇年五月26日就是George Floyd被殺害的那天,[1]所以那週美國的社會氣氛非常緊張,許多地方爆發了激烈的種族衝突,各處都有遊行示威。我們教會周邊平常是非常安全的地方,但是當時周圍的大型商場全都被搶劫,網路上更流傳說某些無政府主義者打算在那個週末進入住宅區遊行,所以大家都非常緊張。然而我們的聯合聚會是老早就計畫好的,屆時會有三個教會、來自各堂的會眾在戶外聚會。所以,我們要如何進行這場聚會呢?周圍的人會如何看待我們?我們要傳講什麼信息?會眾會有什麼反應?一切都是未知。當時作為講員的我,真的非常緊張,只能連夜禱告,我們教會的牧者同工也為我禱告。讓我最難忘的是,主日清晨、聚會開始前,我們幾位牧師一起站在台上圍成一圈禱告,我們為著彼此、為著我們的城市、我們的會眾,一起在神面前認罪,一起為當天的聚會和美國社會的混亂狀況來禱告。
我當天所預備的信息內容,從五旬節時使徒對著不同鄉談、不同族裔的群眾佈道講起,再往前追溯至以色列人出埃及後第五十天(五旬就是第五十天),在西乃山領受神的律法,進而溯源至巴別塔事件,談到人類之所有許多不同的語言,是因為驕傲導致神變亂語言,所以這些情況所帶來的人際衝突、世界陷入紛爭、國與國之間的交戰、文化的不相容、各種社會階層的歧視…所有問題都能歸結到罪的影響。然而,我們同時也能看到神的心意,也就是來自各族各方弟兄姊妹同心合意的敬拜。所以,所有不同的文化語言雖然是在巴別塔的咒詛之下,也是在福音的審判之下,但是基督已經救贖每一個文化種族與身份。基於此,即使我們仍有許多不同之處,但基督徒的身份應高於我們自己的文化,我們在種族、文化中的各種撕裂,已經在基督的寶血裡被救贖、醫治,成為反應上帝榮耀恩典的傷疤。同時,我們原先的文化並沒有被抹煞,信主後的我們仍然帶著自己不同的情感表達方式和理解,一起來敬拜神,傳遞神的恩典,彼此分享、聆聽、交流,超越周圍紛擾的世界。當我們聚在一起時,向世界展示的是一個新的種族,也就是耶穌基督寶血所救贖的種族。
當時的社會氛圍下,這樣的信息,我相信在場所有人都有深刻的感動。即便後來疫情比我們想像中的長,後來美國還歷經了總統大選、種族的撕裂,使教會經歷了很大的創傷。但是,因著我們當時kindred的信息,同時也堅持在不同族裔、想法中彼此聆聽、一起禱告,使得我們得以活在盼望之中,活在恩典之下。所以我真的很感恩有kindred的運動。
董:聽完牧師的分享我真的很感動,特別是2020年五月31號這一場聯合聚會。我雖然不在現場,但光是想像便可以理解那有多危險。但是上帝就是呼召祂的教會,在關鍵的時刻發出有別於這世界的聲音,這是需要冒險的。
對教會而言重點不在議題而在於順服神的心意
董:牧師剛剛也提到,我們如今所看到的這個運動,其實是起始於幾個朋友願意坐下來聊天、禱告、交流。然而,即使是華人彼此之間,對政治、歷史敘述都可能相當不同,那麼,當你們在互動中時遇上意見分歧的情況,通常會如何去面對彼此的差異或張力呢?
錢:牧者之間的確會有不同的看法,特別當我們互換講台的時候就會發現,同樣的講道,在不同的教會會眾的反應是不一樣的。例如黑人牧師來我們的國語堂講道,第一代移民的會眾馬上就會為他貼上政治標籤,把他歸結為自由派或保守派等,此時分裂就出現了。
這個世界有很多不同的觀點,不論是政治議題、種族議題,許多時候大家都是就「觀點」在辯論。然而我們身為神的子民所要堅持的真理,是要領受祂的話語,在祂的帶領下成為一個身體。所以我們堅持謙卑順服在神的話語中,一起聆聽神的話語,尋求該如何回應。所以許多時候,我們不將焦點放在辯論議題,而是回到聖經看神如何帶領我們這群人。我們的牧者都有相同的心志,也同意這就是我們的原則。而我們教會也一直很注重在神的話語上造就會眾,在信仰的核心與福音的根基上站穩腳步。所以我個人覺得,在這樣的試煉中,我們反而越加珍惜神話語的寶貴,以及神所賜聖靈合而為一的心。
另外一點是,我們很注重彼此在理念上的溝通。美國的確是一個非常政治化的社會,很多人在許多議題上已經習慣非此即彼的選擇方式:要不就是保守派,要不就是自由派;要不就是覺得根本沒有種族歧視,不然就是覺得到處都是種族歧視。這種選擇方式其實和歷史上的教會非常不一樣。在歷史上,教會可能沒有決定政策或表達觀點的權利,但是他們會全力支持社區裡所有懷孕的母親和孩子的需要,他們會關懷在文化和種族衝突中受傷的人群。面對階層之間的張力和政治衝突,教會總是帶著愛、扮演一個關懷和服事的角色,而都不是在爭論觀點。因為教會明白,人的破碎正是福音的沃土,也是神我們呼召我們的地方。我們也跟會眾強調,如果我們總是爭論要二選一,那表示我們的教會不是一個真正大膽活出信仰的教會。歷史上的教會所堅持的,不是個人的自由,而是人人都甘心當基督耶穌的奴僕;不是權力的平等,而是對神主權的順服;不是追求個人的幸福,而是甘願冒險、甘願受苦;不是幫助凱撒來統治世界,而是順服神的權柄和主權,超越凱撒的疆界、超越種族隔離的撕裂。我們建立的是一個跨文化、跨種族的神之國度,這是我們一直堅持的理念。因為唯有如此,教會才有力量跟世界說NO,才能夠表現出真正的恩典和盼望。
所以,回到我們所談到的使命教會,當每個人都願意用使命門徒、宣教士的心態進入這些破碎之中,我們會發現,重點不在觀點的差異,而是我是否帶出神的愛及和平的福音,是否建立了和世界文化不一樣的社區。當我們不斷傳遞這個信息時,在過去幾年裡雖然我們也面臨不少衝擊,但整體而言,我認為我們成為使命門徒的心志上反而越發堅定。
面對教會所在的處境才能準確回應福音使命
董:牧師談到如果我們不去面對處境中的破碎,這樣的福音見證令人無感、沒有果效和能力的。而教會正是要在這世界的撕裂之處,去回應它的使命、服事這些人。再者,大從不同族裔、小至華人群體中本身的多元性,都存在許多意識形態、政治傾向的差異,但在面對這些差異時,我們的核心價值是:回到上帝的福音與話語,看看神怎麼說。
令我感動的是,教會的角色不能被政治所綁架,我們需要跳脫非此即彼的選擇,進而尋求上帝的心意為何,因為許多時候答案是超越這兩者的。面對社會公義的議題,教會作為一個上帝所呼召的使命群體,我們不是在爭取個人的自由,而是在捍衛它人的尊嚴,這兩者是很不一樣的。當教會回到這起初的呼召時,就會成為一個超越政治的群體。
錢:關於教會所扮演的角色問題,我想強調的是,福音使命其實有其身處的處境,也就是我們所處的苦難、不公義的世界。以北美的華人教會來說,不論是種族或政治文化的議題,這就是我們使命的處境。如果我們要忠心地在神的國度中活出祂的榮耀,並且把福音傳出去,我們一定要進入這個處境中,不可能置身事外。這也是我們身為使命門徒相當重要的一部分,就是用愛和服事去關懷。剛才講的比較是一般性的呼召,但就我們教會而言,作為位於西雅圖的華人教會,神對我們有何使命和呼召?我們可以針對在華人、移民中所看到的需要,發展許多事工與門徒訓練。就美國整體的種族衝突問題上,尤其是白人與非裔之間的衝突,華人其實介於一個緩衝的位置,因為我們其實有許多話題可以跟雙方溝通,讓溝通的焦點回到神,而不是歷史上的傷害和糾結。我們看到這是神讓我們所扮演的特別角色,或許這就是神給我們華人的使命。
董:經牧師這麼一說,我的確覺得華人在某些處境下,和白人是有共鳴的,例如因為許多華人可能於在資源、經濟上比較富裕,也發展出許多專業人士。但是在另一方面,華人在移民歷史中也經歷過將近一百年的排華法案,受到諸多限制,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是不被美國人歡迎、幾乎被當作奴隸對待的,這和黑人也有某些相似之處。所以,在兩個長期對立的群體中,有第三群體的加入,的確可以扮演一個緩衝、調和的角色。另外,剛剛牧師也提到,我們必須在具體的處境中去實踐福音的使命,例如在西雅圖這個處境中的華人的基督徒群體,跟東亞、東南亞的華人基督徒,需要關注的事情是不一樣的。
不只種族之間,不同世代間也需要彼此理解
董:牧師您能不能也跟我們談談,在華人教會中,除了不同語言的族群,不同世代可能也會有不同的看法,例如在美國長大的ABC、年輕一代的新移民,或者是來自不同背景的老僑等。整體而言,牧師是否有看到不同的世代對美國種族議題抱持著不同的態度呢?
錢:背景和視角的差異會帶來態度上的差異。我自己有三個青少年的孩子,他們自小就生活在多族裔、多文化的環境中,對他們來說,他們自小就需要學習如何跟不同族裔、文化的人溝通、交流。反觀我們華人第一代的移民,也就是他們的父母輩,會比較容易覺得種族問題和自己無關。背景的不同,的確會造成態度上的差異。不同世代的看法差異不只出現在種族議題上,也出現在許多其他議題上,而這些其實是有相關性的。
有一個人把這些不同世代以年齡段加以區分,每一個年齡段,其實是在問不同的信仰問題。美國二戰之後出生的銀髮族(嬰兒潮世代)在信仰上所問的問題是:「這是正確的嗎?是真理嗎?」他們喜歡追求信仰上客觀的真理。而X世代,也就是我這個世代(六〇至七〇年代出生)的人,我們問的問題是:「這是真實的嗎?」我們討厭假冒為善的人。但是千禧世代所問的問題是:「這是好的嗎?」他們希望看到信仰的良善,以及信仰對這世界的影響和改變。最後,我們的青少年,他們所問的問題是:「這是美的嗎?」他們認為邏輯、客觀的表述都不夠,還需要美感。
在種族議題上亦然。當我們在問「是真的嗎?」時,下一代則在問:「這是美的嗎?」所以我們需要了解每一個世代所提出的信仰大哉問從何而來,因為每一個問題都需要被回答,我們需要回答這信仰是不是良善、美麗的,我們的下一代也需要回答這信仰是否真實、是不是真理。在如此環境下,我在教會中常提醒父母,請不要輕易論斷你的孩子,不要簡化年輕人離開信仰的原因。我們要知道他們在信仰上的問題是否有得到滿足?我們是否回答了他們的問題?還是我們只是希望把我們對信仰的視角和理解,強加在他們身上?而我在跟年輕人討論時也會提醒他們,不要輕看父母的傳統,不要自以為比父母更了解美國的這些問題,就覺得自己一定是正確的,而是需要了解父母為何這麼問?為什麼反對?世代之間的溝通和對話是非常重要的。
也因此,我們教會不同世代之間也開始了kindred運動,因為我們就是在種族的kindred中發現,除了種族之間需要對話,連我們內部也需要對話。所以,雖然教會有不同堂的禮拜、不同的牧者,但我們有時也會刻意安排各堂使用一樣的經文,讓跨世代、跨文化的小組有機會彼此分享從不同牧者口中所聽到的信息,也分享自己如何理解這些經文。在當中我們發現,原來同意的觀點往往多於相異的觀點。至於那些相異的觀點,可以藉由神的話語看到背後都是有原因的。我們也能因此更多地彼此了解、支持,同時也為這些差異來禱告。所以kindred對我們自己教會也有很大的幫助。
董:這讓我想到有次我父親(嬰兒潮時代)告訴我,他父親那一代(歷經二次世界大戰者)所追求的是「生存」。我父親那一代所追求的則是「生活」,例如如何提升生活品質。到了我這代,我們所追求的是「生命」,因為當我們衣食無虞的時候,就會開始問自己:要做什麼才有意義?以前我常不諒解我的父親,因為他常告訴我:「家驊,你不要去想你要做什麼。反正你先做,之後自然會找到出路。」我說:「不對啊,我有我的興趣、我的喜好!」然而,若我們綜觀生存、生活、生命這三個不同世代所問的三個不同問題,我或許仍然不會同意我父親的看法,但我可以理解他為什麼會這樣想。
如今四五十歲的我們,在面對年輕一代的時候,需要不斷提醒自己下一代看事情的背景脈絡,跟我們是不一樣的。我的看法不等於真理。我們的上一代、我們這一代和我們的下一代,都在從不同的角度來認識真理,因此我們的視角差異反倒可以互相幫補,同時也指出對方的盲點。
第二個感觸很深的是,我們不但要看到「我們問的問題不同」,在對話的時候,也不應只停留在立場的不同,而是要問「為什麼他們這樣想?」以及回到神的話語,看看有哪些是我們都認同的。我們很多時候都以為,不同的世代跟我的看法不同,就是不符合真理,但其實我們可能忽略了:我們彼此同意的可能比不同意的還要多。所以當我們好好思考彼此意見的不同之處,以及背後的原因時,這也將成為對話的開始。
我有一個好朋友,參加過很多基督教的大會,但他跟我說:「很多時候,大會講員的講道內容其實跟我都沒有任何關係,可能是因為這些講員太成功、太厲害了,他講的我無法想像自己做得到;或是他們參與在一些很特殊的事工,但這事工的特殊性太高了,以至於我覺得沒有什麼參照價值。」他給了我一個很好的建議,他說:「很多時候,宣教其實就是在處境當中回應上帝的使命。如果今天我們要辦宣教會議,是不是應該請每一個人來談一談自己的處境,以及我如何在我的處境中回應神的使命?除了台上有如此的分享,台下參與者彼此之間也可以有同樣的生命對話。」來自不同國家、不同立場、甚至同個國家但不同地區的參與者,如果能夠有持續這樣的對話,相信會有很不一樣的果效。我們在做的這見證及和好的福音,不單單是華人跟其他族群之間和好的福音,也是關乎我們群體內部、世代之間的和好。
藉由讀書、交朋友、走入社區去回應福音使命
董:我們在談論宣教時總說,上帝把華人放在世界各地,所以我們很有潛力,可以成為普世宣教的策略性群體。但是當我更深入地去了解這個議題,許多宣教前輩會一針見血地指出,如果我們不突破華人的民族中心主義和對他人的種族歧視,就算散居在各地,華人也沒有在祝福萬族萬民,只會陷在優越或自卑感中。所以,我們該如何跨越這種思維呢?能否和我們分享您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和真心話?
錢:我想我有幾個建議。第一,當我們願意去讀一些不同族裔的歷史,例如黑人教會的神學發展、教會歷史,這能夠幫助我們開闊眼界,好讓我們和黑人牧者對話時,不會一直覺得彼此不同,而是更了解他們背後的原因。
第二,就是要跟他們做朋友,多去認識一些不同的族裔的牧者和教會同工,一起喝咖啡、禱告、聚餐、分享、出遊。當友誼建立時,我們會發現,神其實在他的國度中放下很多使命的元素。我們今天之所以能夠分享一個小時,主要是因為我們願意坐在一起,也就是一起吃飯、喝茶、喝咖啡,所以才衍伸出很多思考和事工方向。
第三,就是走入社區和世界。作為牧者,我所面臨的困境是,由於要處理的很多自己教會中的問題和會眾的需要,所以常常難以投注更多心力去關注不同族裔、不同的人、這世界與社區的需要。所以,我除了跟這些不同的牧者做朋友之外,我也意識到自己需要更深入這個社區和世界。不過我的做法不是很傳統,大家參考就好:由於亞馬遜的大本營就在西雅圖,所以在我的安息日,也就是休息日的時候,我會自願幫亞馬遜送包裹。我說,我願意花五個小時為它送包裹,它就給我五個小時內可以送完的包裹,大約四十個,然後幫我在GPS上規劃路線。我不會知道它要我去哪裡,這是最棒的地方。因為他要我去的地方,可能是我永遠都不會去的地方。而且在每一個地方,不管是一間幾百萬的豪宅,還是一個低價出租的社區,在這段短短的時間內,我可以看到不同社區的生活方式,以及當中居民不同的生活方式。當我帶著包裹去給不同的人的時候,我覺得這對我來說是一種靈修,我是在以耶穌的眼光看待這個世界。由於我在送包裹時可能會需要密碼、特別通行證、把包裹送到某間公寓的房間門口等,以至於我有機會更深入這些社區。這些因為送貨而可以抵達的地方,都是我原本無法進入的地方。這過程讓我能夠以不同的眼光來看待我的城市和社區,而我身為牧者的靈魂也因此得到重建和復原。因為我們很容易專注在自己教會的事物上,反而忘記神給我們的使命,是在這個世界上道成肉身,去服事、去關懷。所以當我以這種服事、禱告的心進入這些社區時,每次我都是恩典滿滿的回到家中,感恩神給我新的看見。因為進入不同的社區,看到每個社區不同狀況的時候,我也開始對這個社區的人產生了興趣,進一步去了解這個社區的歷史和狀況。雖然這跟教會的牧者平時所做的事情不一樣,也沒有直接關係,但是我覺得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屬靈形塑的過程,也讓我更完全地體會道成肉身,同時將生命與使命結合。所以這個建議的重點是,作為牧者,除了牧養會眾,也要花時間進入我們所處的社區。
董:謝謝錢斌牧師今天的分享。特別是最後的三個建議:讀書、交朋友、走入社區。雖然每個人的切入點或許不一樣,但我覺得它是一個很完整、很好的一個系統。不論你是從讀書開始,或是先走入社區才開始認識其歷史背景,無論如何,不要只在大腦裡思想福音使命,而是要效法耶穌基督道成肉身,走進神使我們所處的鄰舍當中,去認識他們,並問上帝,祂把我們這個群體放在這裡,我們要如何去回應福音的使命。再次謝謝牧師的分享。
文字記錄、編輯:秦蘊璞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