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EP134 加拿大士嘉堡華人浸信會黃志文牧師:對「傳承」的不同想像
嘉賓:黃志文牧師(加拿大士嘉堡華人浸信會)
主持:董家驊牧師
混合之處境,特別的一代
董:世界各地華人教會的歷史長短不一, 但整體來說,北美的華人教會在歷史與發展上,比紐澳與歐洲的教會更早一些, 而在這些西方國家的華人教會所面對的一個大哉問是:說英語、西語、義語、法語的下一代,現今的華人教會到底該如何理解和看待「華人」這文化、語言和身分的根呢?今天我們邀請到出生在香港,本身是加拿大1.5代的黃志文牧師。請他和我們分享,什麼是1.5代以及身為1.5代的祝福與掙扎,並從他的角度和我們暢談北美華人教會的未來 。黃牧師可不可以請你簡單的介紹一下,關於你個人的生命跟服事的旅程?
黃:跟大多數人有一些不同,我是29歲才相信耶穌。相信耶穌以前,是從事電腦的工作。我是在多倫多讀大學讀電腦的課程,且做了差不多九年相關的工作。然後有一次上帝呼召我相信耶穌,相信耶穌以後,祂就很快呼召我,去讀部分時間的神學。到2005年的時候,上帝很清楚呼召我,作全時間的服事。在2007年完成神學課程後,我就開始做傳道的工作。今年是2023年,距今差不多十六年。
剛剛開始做傳道人的時候,是有很大的困難的。因為我是電腦人,工作主要不是對人而是對電腦的,但是上帝卻呼召我去做人的工作,所以我開始的時候,頭三年就是很困難,常會碰壁,很多方面都做得不好,但是神很有恩典,祂用聖靈帶領、改變我,慢慢地學做一個傳道人。在2022年的時候,神呼召我擔任士嘉堡華人浸信會的主任牧師。我真的不太相信,這十六年的時間,神呼召一個電腦人做傳道人的工作。祂呼召我做主任牧師是很大的挑戰,但是上帝給我的呼召就是特別的,因為我是從香港出生。我是 23歲移民過來讀大學,29歲信耶穌,我的母語就是粵語廣東話。來了多倫多差不多三十一年的時間,英語是第二語言,國語就是作為與不同人接觸的第三語言。上帝給我的呼召的原因,就是我對加拿大文化、香港文化皆有一定的認識,國語雖然不是說得太好,但是都能夠跟說國語的對象溝通。相信上帝派我去兩文三語華人教會的原因,就是因為我能夠跟會眾溝通,明白他們的文化,可以帶領、服事教會,能夠渡過這個「過渡期」(Transition),這是神給我的異象。
董:所以牧師是在香港出生長大,在23歲的時候來到多倫多唸大學修讀電腦,然後也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電腦工作,29歲時候才信主,之後開始領受全職的呼召,讀完神學便開始牧養教會。在牧師的談論當中,提及到有兩重跨越,第一個跨越是由面對電腦到面對人,另外一個就是說小時候在香港長大,來到多倫多之後又接觸這個北美的文化,但是因為加拿大的華人教會都是兩文三語,也接觸到說國語的這個群體的文化,所以牧師一直是在不同的文化當中跨越。很多時候,在北美這樣的處境,或是今天一個全球人口流動的時代,其實人的身分認同跟文化都是一個融合。特別在北美,我們有時候會說,有些人雖然他出生長大在亞洲,可是已經不是第一代移民了,雖然他來到北美之後可能也接受到這邊文化的影響,但也不是真的完全的第二代移民,而是「兩代之間」(in-between),這種狀況有不同的詞來形容,有人說是1.5代, 有人說是「混合式的身分認同」(hybrid identity)。那牧師覺得,身為一個有這種「混合式的身分認同」(hybrid identity)的人,在不同文化的裡面,做為這樣的一個牧者或做為這樣的一個人,有什麼樣的祝福跟掙扎?
1.5代在牧養方面的祝福與掙扎
黃:先講祝福,因為我們是「混合」(hybrid),在第一代跟第二代的中間的時候,我們可以明白第一代跟第二代的想法,這是我們的祝福,但這也是挑戰跟困難。我們這個年代就是有一個詞彙:被「遺忘的一代」(forgotten generation),通常就是說,在一個傳承的時候,通常是第一代傳給第二代,往往就是這1.5代會被忘記了。因為我們的英語不是最好,而因為來了很久的緣故,現在講粵語的時候,亦有一些不順暢,腦海也夾雜著不少英語思想。我的女兒今年差不多17歲,她跟我說:「爸爸,你講的英語有粵語口音!」,那我也會笑說:「必然的,因為我是在香港出生,當然帶有粵語口音,而你在加拿大出生,所以你說的粵語,亦帶著英語口音呢!」這就是我所謂的挑戰,那就是第二代不當我是第二代,而第一代亦不當我是第一代。有些時候我們這個年代的人,就是因為有一種不被看重的感覺,所以慢慢在教會中退了下來且離開。但有些比我年輕十年的會眾跟我流著淚說:「我去英語群體不行,去廣東話群體也不能,沒有地方去了!」 這是做為教會領袖的挑戰。
現在加拿大華人教會,不是很多「兩代之間」(in-between)的人去擔當主任牧師,有一些信徒是期盼講英語的第二代做主任牧師,但當中難免有其挑戰,因為他們不懂粵語,也不懂國語,但是他們年輕,有些教會稱要看重第二代。我有我的挑戰,就是因為身為1.5代,就是有些不被看重的感覺。不是單單我有這種感覺,就是我們這個年代或這種背景的人,大家都有不被看重的感覺。以前有一個〈Hemorrhaging faith〉〈流血不止的信仰〉(暫譯)的調查報告,就是說教會的第二代年輕人,是北美的背景、說英語的年輕人,但是在北美的教會有一些說粵語、有些說國語的年輕人,他們的父母通常是在教會做領袖或留在教會聚會的,普遍來說,第二代是講英語的一代,但是有些講廣東話、國語,他們是年輕人但是歸屬於第一代的基督徒,他的父母若不再去教會,他們就被遺忘了。在這個報告提出,除了離開教會的第二代年輕人,在加拿大華人教會裡,也確實存在著一些第一代的年輕人,有時候心裡面的感覺就是不太好。有人對我說及第二代,當中所指的,其實不是我,而是他們兒女的那一代,說實在的,每一代也有他們要面對的挑戰,這不失為一件好事。
董:我大概總結一下牧師所說,牧師覺得做為1.5代,優點是祝福,就是可以從不同的角度理解事情,例如我們大概可以理解第一代的感受,也可以去了解第二代的一些感受;可是缺點反過來就是,兩代都覺得1.5代都不是自己人。 兩代也都覺得1.5代不能代表他們說話。同時,在教會的傳承當中,牧師也提到沒有絕對的對與錯,而且很多時候是出於好意。例如就有人認為,我們要刻意的傳承給第二代。從較廣的角度來講,是完全沒有錯誤的,而且是好的方向,可是在無形當中,似乎夾在中間的這一代,就會覺得自己好像是隱形人,或者是被人忽略,像整個被跳過或是被忘記的一代。剛剛牧師也提到,其實有兩種今天在北美華人教會或者加拿大華人教會流失的, 一種是第二代,在加拿大長大的, 他們覺得第一代的華人文化不適合自己,所以要離開這個環境,但是還有另外一種離開的年輕人,是雙文化背景的年輕人,他們感覺沒有一個可以容身的地方,參加第一代的堂會,覺得這個文化跟他們不太一樣,去到第二代那邊,又覺得沒有被完全接納,成為第二代的一員。
時代改變下,各群體的聚合離散
黃:如果他們在大的堂會,還可以因為有這個群聚效應,有相同背景的群體。 現在你知道多倫多、溫哥華,有很多香港人來,突然因為這個環境因素的關係, 一些大的教會可以聚集到很多的人。特別2000年的時候,很多人從多倫多回流去香港,這裡很多年輕人的團契就沒有運作,如果你是年輕人,你就要去英語小組那邊聚會了,不然另一個選擇,就是去比自己年紀大的團契那裡,所以最終會產生有一些不投入的感覺,但現在因為有一些環境改變,比較多一些講粵語的弟兄姐妹來到,對比十年前,情況會比過往好一些。
董:我覺得牧師也提到,另一個我們正在思考這件事情,就是做為一個移民的群體,加拿大華人教會的發展,不單單是指我們自己的發展,其實跟大環境有很大的關係。2000年的時候,香港移民的回流潮,讓很多講粵語的年輕人都回去了, 所以留下來的,總覺得自己好像是少數,或者感覺在教會沒有同行者,可是近幾年香港移民潮,又大量湧入新的群體 ,這又帶來了一些新的動力,所以我們在討論這件事情的時候,也需要了解到大環境對教會的影響以及對其的衝擊。
黃:對,但最近從香港來的人,我們會稱他們「新香港」,我們是有一樣的語言, 但是所經歷的香港是不同,每一個教會都有很多不同的文化,當中次文化亦有不同。還好,我們講的是同一個言語,但在北美華人教會中,一間教會當中,就有著三種的語言,甚至多過三種的文化,這是我們要面對的挑戰。
董:所以牧師你提到,即便大家都是香港來的移民,但不同時候來的,想法、所經歷到的香港、心目中香港社會是什麼樣子,其實也很不一樣。
黃:很不一樣。三十年前來的、五十年前來的與五年前來的都很不一樣,他們所經歷的香港社會、教會的文化都不一樣,香港變化很快。如果你三十年前來的,我們所體會的模式,都是屬於什麼三十年前,但是五年前或剛從香港來的,形式就會與上述的不同。
董:做為有這樣背景的一個牧者,大概在一、兩年前,士嘉堡華人浸信會要你來當主任牧師,這是蠻特別的,因為剛剛牧師說到,其實像你這樣背景的人,很多時候是被跳過或者是被忽略的。那你覺得,做為一個這樣背景的牧者,成為加拿大一個兩文三語華人教會的主任牧師,你自己有哪一些體會?因為不同的世代,有不同的語言,但他們都不把你當自己人,到目前為止,你的心情是怎麼樣?
放慢一點,讓教會按時成其所是
黃:因為我不知道其他「兩代之間」(in-between)的牧者是怎麼想,但是我 自己很清楚上帝的呼召,就是在這個兩文三語的教會,做一個過渡期的主任牧師,或許上帝會用我,是要在這十至十五年的時間,幫助教會體會神帶領的方向。因為廣東話的群體還是很大,我們不可以不理會粵語的群體,但是英語和國語的群體,他們都成熟了,他們都成長起來的時候,我們要經歷不同文化,它是一個過渡期,如果沒有在移民的時候,因為我們是在加拿大,就是英語通用的國家,在安大略省大家普遍都是說英語的,結果教會最後都會成為一個多元文化的群體。但是,過去兩年很特別,因為移民潮,很多香港人來,但是如果沒有這個移民潮的話,就是所有的教會,慢慢都會成為多元文化,這就是加拿大教會特別之處境。所以上帝呼召我,就是要在一個過渡期的當中,教導我們怎麼聯絡,讓大家比較明白,我們應怎麼往前走。所以上帝給我的感動就是, 我們要做一個「跨世代的教會」(inter-generational church)。我們有不同的地方,但是能彼此的理解、建立,就是如聖經所說的,無論是不同的年齡和不同的言語,我們皆能彼此建立。我是做這個過渡期的中介,幫助這個教會走這個方向。所以我和教會同心向神求問:就是神你想我們教會,繼續做華人的教會,即是以華人做為主流的教會?還是做一個主流多元文化的教會?我沒有答案,因為我的呼召,就是做這個過渡期當中,一個能夠明白群體間差異,關心各成員需要的一位領袖。
雖然我們常說,我們在基督是同一,但是我們真的在言語和文化皆有不同 ,所以當我尋求的時候,上帝給我個呼召就是「家庭的傳承」,像爸爸媽媽傳給兒女。 我想教會的傳承,可以嘗試的就是「傳半代」,意思就是慢慢的,半步半步地進行,可能步伐會慢一點,但是我相信,因為每一個轉變,都會對一些人帶來一些傷害,因為人都不想有一個很大的改變,所以我說上帝用我這個年代,去「傳半代」的時候,我便可以慢慢的帶領教會,可能上帝帶領我們教會,繼續成為以華人移民為主的教會;也有可能上帝說:「不對啊!我想你成為一個主流的教會,不是兩文三語的教會!」那我們就順從神的旨意,但我現在的角色,就是做一個過渡期的帶領者。
董:我很喜歡牧師你剛提到的一個概念,就是很多時候,我們講到教會未來,都會太快做出一個決定、判斷,但是坦白說,過去這三、五年間,不論是疫情的衝擊,還是香港移民潮的湧入,大概都不是在五年前,我們能預想得到的。五年前,我們對加拿大華人教會的想像,跟現在就完全不一樣。所以很多時候,或許我們需要做計畫、預測判斷,可是我們是否也有一些內建的機制,幫助我們去理解到,就是我們的預測和判斷都可能會錯。所以牧師剛才講到也許我們很多時候,想要一次傳一代,希望一步到位,變成一個我們心目中想像的樣子, 然而真實的情況,我們真的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所以我們預備好要改變,也要開始改變,可是至於最終改變成什麼樣子,是決定在上帝的手中。所以在這樣的時候,我們認為有多元文化不同背景的這一群人,會不會也是上帝特別要興起做為一個改變過渡期的一個中介,一個上帝使用的器皿。另外一個我想到的,我很喜歡牧師提到過渡期這個概念,因為在很多時候,我們真的把自己想得太了不起!其實我們沒那麼了不起,我們不是歷史的主角,也不是教會的主人,主人是基督自己,我們都只是活在過渡期。
黃:可能每一個人都在過渡期,唯一的主人就是神。但是我不知道其他人怎麼看。我只清楚曉得,自己要在兩文三語教會中,擔當一個過渡期的角色。
董:我的好朋友莊信德牧師,上禮拜我們一起在台灣辦完一個聚會之後,他就在留言中對我說:「家驊,有一天,我們都會被忘記,但是在過程當中,能擁有彼此是幸福的事。」我覺得我們最終的盼望,不是我們會被別人記得,而是我們在基督裡都被紀念,在新天新地的時候,大家還要再一次一起相聚。所以我覺得這種心態很重要,縱使知道我們都會過去,大家沒有什麼需要去證明的,可是我們又都會被主紀念,所以在主裡的一切的勞苦,都是有其意義的。
黃:對,講得很好。我們每一個人最後都是會被忘記的,每一個人覺得耶穌基督就是最好,以前的領袖就是不停地往前去,但經歷過疫情後,從中我們明白到,很多往日我們所認定的方針、設定,都已經變得不再成立了。所以我們要重新求問上帝,求祂給予每一個教會有其具體方向。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聆聽 ,最好的就是教會上下,包括弟兄姐妹和執事,能夠一同尋求上帝,求祂指引我們要走的方向。教會現在差不多有二十多位執事、十五位同工,我用很多時間來聆聽,問一問他們心裡面想要什麼。因為我跟他們說,我最想看見的,就是上帝能夠用我們每一個人,將上帝給各人的恩賜,發揮到最好,上帝給你、給我的夢想,我們能夠從中協作,上帝給我們什麼人,教會就一同根據祂所給的,一同的尋求。有時候無論是聘請牧者或施工方面,我們常會求上帝,向祂陳明教會缺乏什麼,想要什麼,但是我另外一個思考,就是上帝已經給予我們資源,那我們就用上帝給我們的,做上帝要教會需要做的事情。這是兩個不同的事奉理念和方向。
「師徒式指導」( Mentorship)是堂會領袖交接的最佳方法
董:其實這是兩種不同的領導的方式,可能真的沒有對與錯,反而是跟時代背景和人的個性有關,但是上帝給牧師的,就是能看到未來充滿不確定性,或許我們不知道未來怎麼走,但是上帝既然把這一群同工放在一起,便一定有祂的美意,那我們就要去發掘,上帝將這一群人放在一起的美意是什麼。講到這一點,接下來想談下一個話題,我們之前交流的時候,牧師提到說想談的題目,我覺得非常好,就是華人教會過去這幾年,一直在談「交棒」這個主題。我們會談這個問題的原因,一定是我們交得不好,所以才要談,交得好的話就不用談太多,那一定是交得不好,不論是不肯交, 還是交了掉棒, 或是交完之後發現,以為自己交了但其實根本沒交。很多的討論其實這是很好,我們也看到一些美好的交棒典範。我自己從陳世欽牧師接棒做華福總幹事時,在他教導我的過程當中,自己也看到一個很美的傳承典範,但是很多時候,我們在談交棒的時候,都是會從交棒者的角度去想怎麼交棒,牧師曾說過,你也想從一個接棒者的角度來探討一下,可否請牧師談談這方面的反思跟想法?
黃:從一個接棒者來看,「師徒式指導」(Mentorship)會是最好的交棒方式,我認識的教會可能不多,但是我認識的教會中,很多時候都是在交棒的三至五年前,主任牧師已有一個意念,就是要退下來,於是便開始要定下教會未來的主任牧師,他應當是怎麼的樣子,更要為他制定一個工作範圍綱要,之後可能跟外面的公司一樣,要有招聘和面試的程序,但我就想這是不是最好的方式?我自己相信最好的接棒者,應該是我們認識的人,他知道這個教會、機構的文化,我們也認識他本身是什麼人,因為我相信,帶領一間教會的領袖,不單是看他可以做什麼,而應該看他是個怎樣的人,是否有一個基督的品格。從面試當中,是很難知道人的品格如何,通常我們是跟他同工很久才會清楚。當然我們不是找一個完美的人,我們只是找一個能夠跟我們同行的人。特別比較大的教會,約有千多人的教會,團隊同工中的化學反應是很重要的。
我相信最好的方式,就是能夠從這個「師徒式指導」(Mentorship)的關係中, 從中我們看到的化學反應,能看到這個接棒者的品格,可能我們可以能夠從這事情中,看到他的能力可以到那裡,但是做為接班者,我渴望我上一代能夠有一個很長久的指導關係,不是陪伴他一、兩年,而是三、五年,跟他一同的走。但是在我們華人教會,往往是很努力的群體,常埋頭苦幹,用很多時間來做,講很多異象,但是交棒的時候,最要緊的是同行。我做為一個接棒者,原在另一間教會牧會,所以來到士嘉堡教會裡面,我就是一個新人,是空降來接棒的。這種情況其實不太理想,最理想的應該就是同行模式,我不是在批判,但是很多華人教會,因為可能有很多傳福音的機會,很多的事工要做,忽略了跟第二線的領袖培訓、門訓、同行。有些人說門訓就是教導,不是教導,而是同行,同行是知道這個人是怎麼樣的人。
董:我聽到了幾個要點。第一個就是從交棒者的角度,可能我們想要找到一個對的人,可是從接棒者的角度,是我們有否刻意地培養對的人,我們看到的人對不對,到底是看現在這個人對不對,還是看到這個人可能可以成為一個對的人,這不是一個功利主義,說因為他將來有可能成為對的人,所以我才培養他, 真實情況是我們真的不知道,我們需要問的是:上帝放在我們身邊的人,你我有否盡力去栽培他?這是第一個要點。第二個我聽到,牧師剛剛提到說這個「師徒式指導」(Mentorship)的重要性,就是說不單是找一個對的人,就將棒交給他,而是要有一個同行的過程,牧師也特別強調說「師徒式指導」(Mentorship)不只是單向的交棒,而是陪他走一段路,然後最理想的情況是兩代能夠互相陪伴,可能很多人聽到這裡,都會有一個疑問,認為這情況是否太理想?因為很多時候,兩代之間彼此的陪伴,是包含著很多的傷害,不陪還好,若是陪了,則兩邊都很受傷。那牧師對於怎麼樣的陪伴,有否一些建議?
黃:不同的文化會對「師徒式指導」(Mentorship)有不同的理解,先談到我的背景,讓大家知道,我是生活在怎麼的背景之下。我是來多倫多三十多年,我是會比較西化的。所以我跟我的英語同工的「師徒式指導」(Mentorship),就是我們什麼都講,我會評論他的講道,我們亦談到彼此的家庭現況,更會談及有什麼挑戰。每一樣事情我們都拿出來講,我們互相鼓勵,一路的同行。但是,我以前就有十多年,在粵語的群體牧養,我的同工是講粵語的,粵語的群體會有一些保留,他們的同行中,都有一些很親密的師徒關係,但是在我的個人的經驗裡,有一些師徒關係則顯得有點流於表面,可能在北美的文化裡,我們能夠接受失敗,但是在中國的文化中,就會覺得失敗是沒有體面的,當中難免有一些愧疚感,然後就選擇不說出來。但是,北美文化是能夠接受失敗的。俗語有話:「失敗乃是成功之母」,但是在北美的當中,我們能夠接受失敗多一點,這是在我的個人的經驗裡,又比如說一同閱讀一本書,閱畢後作討論,但去到很深沉的層面的話,情況便可能有一些不同。我不知道你說的,有關同行的傷害是怎樣的傷害?
從耶穌對待門徒的例子更新傳承的想像
董:我舉個例子,例如在華人社會中,大眾都觀看很多宮廷劇,內容提及清朝的年代,很多當時的皇帝與指定的接班人皇太子之間,就有很多的張力和衝突 ,這樣無疑會形塑華人教會群體中,有關交棒的想像。好像交棒者一方面有心交棒,另一方面又擔心接棒者繼承之後,交棒者自己的尊嚴和權力會受到影響;在接棒者的角度來說,有時候也不太明白交棒者到底是怎麼想的,原先兩方的關係還挺不錯的,但一旦被放在交棒跟接棒的關係裡面,很多時候好像充滿很多說不出來的話,其實也許透過敞開的溝通,就可以化解事情,可是就是有很多的矛盾,甚至旁邊的人可能說一兩句話,例如跟要交棒的人說年輕人還沒預備好,做事還沒不如長輩成熟,又可能有些人會去跟接棒的人說,上一代就是不肯放,就是不給機會予後輩。很多這種旁人好心的言語,有的時候也會種下兩代之間的不信任。
黃:所以我感受到這個北美跟中國的文化的不同,就是交棒者是否已經預備退下來。當他真的交棒之時,他可能已經成為幫助的角色,默默的幫助。有些時候,華人有一些家庭的觀念為此蒙上陰影,就是要留下來幫助接棒者,但是留下來亦要給一些空間予接棒者,這需要有好的溝通。但是我看見有一些華人教會群體,一個交棒者,是可以有兩、三個潛在的接棒者,在這當中如果上帝沒有呼召你成為接棒者的話,這不是失敗。但是有一些人就是覺得不可以有兩、三個,而是只能有一個接棒者,一個一個試行,你不行的話,再換下一個,但這個所帶來的問題,就是當接棒者每接到這個位置的時候,他不能夠行,永遠的不能夠行,因為他沒有去到應當的位分,那他就不能夠學到他要學到的事情。在2022年,當我成為主任牧師差不多一年多,我學到很多做為主任牧師要懂的事情,這是在另外一個位置,坐上十年八載都學不到的。但是交棒者不可以說,這個接棒者還是不行,因為他沒有去到某些應有的位分。所以我們應該看重,當一個人他去到某個位置,所顯現出來的潛能。某些時候,如果接棒者最後不是自己的時候,那是否代表當事人就要離開教會?我們要預備跟接棒者強調,做為教會接棒者不是一個位分,而是一個呼召,就是如果上帝呼召你的時候,我相信執事和有經驗的牧者、會眾會有一同的領受。
假如不是的時候,我跟我的同工說,有時候你不可以當上某些位分,這不表示是你失敗,而是上帝給人的呼召、恩賜各有不同,你可以繼續在另外一個位分,做一個很好的僕人。但是宮廷繼位風波中,人說不行就是不行,這是宮廷之間的權鬥,硬是要把對手鬥下來。我想如果你訪問這一代的主任牧師,相信大部分都不是太想當主任牧師。上一代我不知道,但是現在的一代則不是太想了。他們看到教會的需要,亦知道自己的負擔,可惜大部分時間,都是看自己不太行。我們不是看自己的能力,而是我們要知道教會有需要,我們愛耶穌,我們愛教會,既然上帝給我一個負擔,我們就試著努力去做。
董:謝謝牧師。我覺得很感動,我們剛談了很多,但是我覺得一個很大的重點,就是牧師的分享中,讓我觸動的是我們要預備下一代,可是我們如何去定義何謂成功?是一定要他接上棒,這才算是成功的嗎?這到底對誰來講是成功呢?對組織來講?還是從交棒的人來講?還是,其實重點不在於最後我們培養的這一群人,讓他們每一個都能接棒,而是我們在過程當中,盡我們力量,陪他們走一段路,但最終上帝呼召誰、使用誰,那全是上帝的恩典,以至在最後,真的接棒者不會驕傲、自大,沒接的人也不會自卑、羞愧,甚或需要離開。或許更往前推一步,就是當我們想到交棒接班的時候,我們心中那個主導的畫面想像是什麼?當牧師問我同期互相傷害是什麼意思?我其實很掙扎要講宮廷劇,是因為我覺得這些宮廷劇害了我們,某種程度上它很寫實,描述了人類歷史當中交棒跟接班的殘酷,但某一個程度它也害了我們,令我們以為交棒跟接棒的想像,只有這一條路。所以我們想到交棒跟接棒的時候,心中不期然想到的,就是這些宮廷劇啊!
黃:交棒跟接棒不是競爭,是某一種領受。在最後,我都不知道是在人的眼中,我是否成功,但是我的成功的定義就是:靠著主繼續地成長,繼續地愛耶穌愛教會,所以如果五年以後,我要開始訓練接班人,第一個我要看的就是品格,究竟他是否有一個謙卑的心學習。因為我知道不能夠找一個已經完全預備好的接棒人,但是,如果他有一個謙卑的態度成長,他就可以不斷地學。但我也不是不看重能力,能力是要達到某程度的,但是有一些例子,是交棒人頗看能力方面,接棒人非要達到某個標準不可。對我來說,他們能力達標就可以了。達標標準不需要太高,但是,他的品格必須謙卑,能夠在五年至十年內,將他自己學習提升,以致最後能夠被神所用,這些都是我所看重的。
董:我們可以預備一個人接一個領導的責任,可是很多真的要學的東西,是在達到某職位之位分才會學到的,所以很多時候我們也不太公平客觀,當他還沒在那個位置的時候,我們就用那個位置的能力來要求他,但是或許他真的要做到那個位置時,才能將能力發展出來的,而且每一個時代需要的能力也不太一樣,我們這一代人覺得最重要是能力,或許對下一代人來講,這不是最重要的。下一代最重要的能力,或許我們這一代人,還是搞不清楚其中的狀況,所以我很喜歡牧師講,品格是非常重要的,能力不是不重要,但要達標,但不要忘記人是會成長發展的。
然後牧師剛才談到,我們對於傳承的想像能否換另外一個畫面?那就是耶穌帶著十二個門徒的想像。我們今天都常常會說,彼得是大弟子,但是難道約翰和雅各是失敗的嗎?難道門徒多瑪也是失敗的嗎?我們大概只能說猶大是一個頗確定的例子,說他好像是個失敗的弟子,可是即使猶大,我們看到耶穌也沒有收回對他的愛,在那三年的當中,也是把猶大帶在身旁,甚至信任他管錢。其實我們偏向會把管錢的責任,給群體裡面一個很核心的人負責。我覺得耶穌當然知道一切的情況,可是我們看到,即使是耶穌,他都不是只帶一個人,而是帶十二個。或許有人反駁說,耶穌還有特別將三個人帶在身邊!但他也是帶三個而非帶一個。那我們以為比耶穌看得更精準,從而能夠只選一個嗎?以及到底什麼是成功?難道除了彼得之外,其他的門徒皆是失敗的嗎?我們有沒有可能用耶穌帶門徒的想像,來重新來想像教會裡面的傳承,而不是用我們人類歷史文化裡面的宮廷來想像呢?
黃:這是說在同行的當中,如果我留意到他看位分,看得很重的時候,我會對他說這是不行的。我們所看重的,是僕人的身分,而不是看位分。有些人可能就是看位分很重,但是如果我的同行者太看重位分的時候,我相信不是一個清的心,我們是要清的心。還有在交棒當中,在北美的教會有一些交棒,就是交位分,但是沒有交網絡,位分是給予你,但網絡則沒有給你。每一個主任牧師都有他的網絡,有他的團隊成員,但團隊成員就是沒有傳承。如果有一些交棒者不是完完全全退下來,那就會有兩個權力中心,這方面就不太理想了。不過我最想要的,就是我的同行者不是想要這個位分。如果你想要一個位分,就不可能做到僕人領導的帶領了。
在同行當中,聆聽上帝對各人的呼召
董:謝謝牧師。最後可否請牧師談談。你自己也是剛接棒不久,然後也提到我們不要只是從交棒者的角度來看,也需要思考到一個接棒者的角度,而且接棒者未必是一定要接上位分,才能被稱為接棒者,而是我們要預備訓練。今天,對於很多正在面對傳承的教會,或者是交棒者,最後可否請牧師從接棒的角度,給一些建議予這些準備要交棒的領袖?
黃:我要這個字「invest」來解釋,投資在人的當中不是為交棒而交棒。我相信耶穌就是很單純跟這些人們同行,我相信當我們投資我們的時間,跟我們的團隊同行的時候,大家都深信,上帝便會慢慢檢視和顯現,會告訴信仰群體,是誰能夠帶領教會繼續往前走。有些時候,當我們交棒時,會用很多時間討論,這個過程當怎麼做。但在以前,我們要用很多的時間投資在人的當中,到最後他是否會當上主任,其實這已經不再是一個問題。真實的情況是,他是一個門徒,每一個門徒都有上帝給他的呼召,有些是事工的領袖,有些是牧者,有些是主任牧師……,我們有不同的位分,但一起建立基督的身體。耶穌跟我們說:「要使萬民作祂的門徒!」,我們不能夠改變這吩咐,有時候,可能我是主任牧師,很快便要退下來,會眾便說要有一個好的程序,但我們真正最需要聚焦的,其實是人而非程序。
董:謝謝牧師的分享。其實很意外,因為我們本來還要談其他的話題。但是我覺得牧師在分享當中,也都談到我們本來想談的一些要點,包括北美華人教會的未來。但是在對談的當中,我真的覺得在你心中,有一個很深的負擔,就是傳承的事情,我覺得也很感動,我們談到很多傳承。最後,牧師也講到一個重點,就是程序是重要但非首要,最重要的始終是人,我們決不能夠為了程序而罔顧人,又或是過度的看重程序,而把人當作一個產品。其實耶穌基督在陪伴門徒的事情上,亦是在陪伴一個一個獨特的人。而教會在傳承當中,重點應該是要培育門徒。
相關資源:
〈Hemorrhaging faith〉,James Penner、Rachael Harder、Erika Anderson、 Bruno Désorcy and Rick Hiemstra
文字記錄:譚栢霖弟兄
文字編輯:呂昀嬪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