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思溫格（創起地區服事）
禱告尋求、體察神的心意，是我們投身普世宣教首先須做的事。神在哪裡工作？在哪裡開門？在哪裡關門？華人語境中，我們喜歡用「開門」來描述神賜的事工契機。而啟示錄三8更是常被引用：「我在你面前給你一個敞開的門，是無人能關的」。這句經文應用在任何事工都很激勵人，尤其宣教事工，但前一節也提到，主「開了就沒有人能關、關了就沒有人能開」。以賽亞書二十二22也有類似經文：「他開，無人能關；他關，無人能開。」神不僅開門，也關門。
筆者過去進行的調查研究結果顯示1，美國華人教會的熱門短宣及差派宣教士服事的工場，大多是亞洲及有大量散居華人的國家，而接受最多宣教士和短宣隊的工場是中國。在222間回覆問卷的美國華人教會中，高達206間教會在支持於亞洲服事的宣教士（見圖1），而這些在亞洲服事的宣教士絕大
多數（177間教會）是在華語地區，並以中國大陸爲主（見圖2）。在180間回覆問卷的美國華人教會當中，高達151間差派短宣隊到亞洲（見圖3），並且大多（134間教會）在華語地區服事，最主要（103間）是在中國大陸（見圖4）。
這項研究調查證實了一個普遍印象，就是美國華人宣教工作主要對象是本好族華人。這種同文化宣教確有其優勢，因無需特別耗時學習語言文化就可達成植堂、門訓目標，但此策略是否滿足神對萬國萬族的心意呢？
開了就無人能關，關了就無人能開
中國這道門，自2018年2月新修訂的《宗教事務條例》實施以及2020年瘟疫大流行以來便逐漸關閉。2與此同時，全球難民的情勢引起了普世教會的注意，進而讓華人轉而以中東作爲短宣與長宣目地。筆者的母會，一間中型美國華人教會，過去每年都組織短宣隊到中國，而今卻開始轉移陣地到中東。疫情前約2015至2019年間，短宣、訪宣隊開始湧入中東，筆者和夫婿也接待了不少。這現象在疫情後中斷了一兩年，但在2022 年又漸漸復甦。某個由散居海外的香港基督徒所創立的華人醫療宣教機構，也因著中國的門已關上而將短宣轉向中東，以醫療服事難民。
華人教會對穆宣的態度與認知轉變
筆者作為在中東現場的宣教士，也曾親眼見證在華人教會推動跨文化宣教的艱難，因此對於華人教會如今對中東的關注有切身感受。時光追朔到2010年，時任芝華宣道會總幹事的洪保利牧師在華人教會推動穆斯林宣教，反應相當冷淡。起先洪牧師在芝加哥地區舉「主愛穆民禱告會」，但每次參與的華人基督徒都寥寥無幾。第二年，他禱告尋求以不同方式推廣，先讓華人教會認識穆斯林文化，因此2012 年有了第一屆愛穆體驗周末，當時筆者與夫婿以及兩位跨文化研究博士班同學3一起幫助洪牧師籌劃愛穆體驗週末以及其他活動。2013國際愛穆在美國註冊成立那一年，洪牧師安息主懷，之後洪師母繼承夫志，透過翻譯禱告手冊及穆宣裝備、組織短宣隊和愛穆體驗等活動繼續推動穆宣，此異象漸漸開枝散葉觸及其他華人地區。此外，許多禱告運動的推動，例如三十天為穆斯林禱告、PrayerCast等等，也讓華人逐漸看見其他族群。
除了許多差會、機構的積極推動，神更興起環境與事件，讓華人教會難以忽視非華人族群，如2014年的伊斯蘭國興起、2015年中東難民危機、土耳其敘利亞大地震等。如今許多華人教會對於穆宣的態度與認識與十年前相比已大有進步。筆者與夫婿過去八年在中東事奉，如今支持我們事工的教會絕大多數都是北美的華人教會！
過去幾年不論是親身經歷或其他同工的見證，都讓我們確信神透過各樣戰亂、患難大大地動工，祂所開的門也是前所未有的！我們看到、聽見難民流亡他國後大量歸主，也有的歸主後帶領全家信主並開始聚會。神在動工，而祂樂意呼召祂的僕人與祂同工，一同分享豐收的喜樂。當我們順服祂的帶領而加入祂的工作，其實最蒙福的是我們，如果我們抵擋不願接受這邀請，神仍可興起其他僕人與祂同工，如同末底改對以斯帖的建言（斯四14）；而失去經歷神奇妙作為的機會，是我們自己的虧損。
十字路口
上帝藉著苦難打開福音的門
我們正處於一個充滿危機和轉機的世代。全球瘟疫大流行才結束，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帶來了戰爭的陰影。烏克蘭是歐洲地區基督教福音派最興盛的國家，筆者曾在2017年拜訪定居基輔的美國宣教士好友以及她的烏克蘭丈夫，並參觀了基輔的福音派教會。沒想到不到五年，曾經的美麗古都在戰火摧殘之下已滿目瘡痍。一年多前戰爭爆發時筆者好友和家人駕車逃離基輔，一家大小在波蘭邊境大排長龍的車陣中苦等了五天五夜才通關，然後以難民身份被安置在波蘭。在那樣的艱難當中，她傳簡訊跟我說：「此時便是試驗我們信仰的時候。感謝主，經過了試驗便能證明我們信仰的純正。我深信即便是最糟的景況神仍在做工！我們拒絕喪失信心。」4
筆者的朋友並非唯一在戰爭中顯出信心的基督徒，而神也的確如她簡訊所說的透過戰亂動奇妙的工。戰爭一年後，「福音聯盟」的資深作家沙拉．茨爾察(Sarah Eekhoff Zylstra) 採訪了烏克蘭基督徒，許多激勵人心的見證傳出。她說：「如果你與烏克蘭的基督徒交談，他們會告訴你神沒有拋棄他們。許多教會，連同一些神學院，正在成長，烏克蘭難民使得鄰國的教會得到了復興。」5隨著大量烏克蘭難民湧入東歐其他國家，烏克蘭基督教事工也延伸到波蘭、斯洛伐克等福音派教會相當弱小的歐洲國家。而回到烏克蘭本地，在基輔的一位神學院教授也說：「我們看到這次戰爭讓人們對福音更加開放了，這個國家對福音也有了更大需求。」6一位留守烏克蘭幫助當地人的美國宣教士則說：「我們知道祂要呼召我們去哪裡，所以那肯定是我們最想去的地方。我們現在不想去別的地方。」7
其實早在2014年，當烏克蘭爆發爭取民主的示威抗議、俄羅斯併吞克里米亞時，烏克蘭基督徒就顯現出信心的見證。當時，許多烏克蘭基督徒在天寒地凍之下，輪流去爆發流血衝突的示威廣場守望禱告，包括筆者好友的丈夫，即便當時他們的孩子還是襁褓中的嬰兒。就如箴言二十四10所說：「你在患難之日若膽怯，你的力量就微小。」我們在烏克蘭基督徒的患難中看見了他們的勇敢與力量。
跨文化宣教最重要的裝備之一—— 苦難神學
華人教會在普世宣教的十字路口所面臨的是什麼？第一是跨文化宣教的挑戰，第二是患難的挑戰。過往許多差會和機構透過舉辦各式活動、營會、講座動員華人青年參與跨文化宣教。有創意的內容、嘉年華式的氛圍吸引不少年輕人，這都是我們所樂見，畢竟願意走出華人安舒圈的年輕人增多了。不過似乎還少了什麼。
當今戰亂、瘟疫、天災紛至沓來，我們需直面跨文化宣教的挑戰，直面苦難。
有時基督徒在禱告或交通時會傳達出一種信息：神必定保守虔誠的基督徒不遭禍患。這種信念無論中西都很常見，類似華人語境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傳統因果公式，聽來合乎邏輯但並非聖經真理，倒是比較接近「約伯朋友」的神學：事工興旺或發達亨通就代表討神喜悅、蒙神祝福；遭禍則可能因不討主喜悅、自作自受。這樣的神學似乎暗示，我們本身的善行或信心才是得福的源頭，而非上帝。好事發生在我們身上，都變成是神在替我們背書，證明「我們是好基督徒」。我們所得的祝福反而成為自誇、自以為義的工具。十多年前筆者曾翻譯一本約伯記註釋書8，作者夏德黎 （John Hartley） 指出，約伯朋友對賞善罰惡教義過度僵化的理解，使他們慫恿約伯悔改以逃脫苦
難、得到祝福。他說：「無疑地，他們是試探約伯只為自己的利益來利用神，而這正是罪的本質。」9
我們都不想成為約伯的朋友，因為我們都不想成為「神學不正確」的一方。但是筆者觀察到，世人有責怪受害者的傾向。當宣教士在工場上遭遇禍患甚至殉道，往往會浮現檢討的聲音，質疑宣教士是否做了不明智的事。10有時候我們的神學其實更接近約伯的朋友而非約伯。的確，箴言書教導了我們許多傳統智慧通則，例如：「義人不遭災害；惡人滿受禍患」（箴十二21）。這並非聖經互相矛盾，乃是彼此補足；聖經的智慧書除了箴言，還包含傳道書和約伯記，此外先知書、使徒書信，都指向這個真理：義人也會遭禍患。聖經多處記載，主同時呼召幾位僕人傳講同樣的信息、做相似的事工，結果卻截然不同。例如耶利米書中的先知烏利亞和耶利米傳講一樣的預言，但烏利亞被約雅敬王所殺，耶利米卻得以保存性命 （耶二十六20-24）。而使徒行傳的雅各和彼得傳講同樣的福音，結果雅各被希律王所殺，彼得卻被天使營救出監牢 （使十二）。難道我們可以說「因為烏利亞和雅各比較不明智或不討神喜悅所以遇難」嗎？
幾年前，在我們出發前往第二個宣教工場的晚上，工場主任為我們如此禱告：「主啊，我們知道要使穆斯林歸主是不容易的……我們會經歷許多的患難、痛苦……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為主耶穌配得！」如果在宣教工場遭受逼迫或患難，我們是否還能保全我們的信仰，繼續愛神、愛當地人呢？百年前許多在非洲、中國等地的西方宣教士都顯出了這樣的信心見證。筆者在中東的同工也顯出這樣的信心見證。去年，我們在宣教工場的一位美國同工遭當地極端組織槍殺身亡。這位弟兄殉道後，他的遺孀仍對當地人充滿了愛，沒有仇恨。她對我們說：「這是神在我們生命中的旨意。」她
堅信即使是這樣的恐怖事件，神仍然可以用來成就祂的美意。筆者相信，參與跨文化宣教，除了當地語言文化，最重要的裝備之一，就是苦難神學。在這個天災人禍頻仍的世代，如果我們對苦難沒有合乎聖經的了解、無法正視對待，不單是我們自己在宣教工場將難以幫助當地人定睛我們的主，恐怕連我們自己的信仰都失去了。
結語
華人教會如今站在普世宣教的十字路口。在十字路口，我們看到危機與轉機，也看到十字架的形狀 —— 這是一條十字架的道路。十字架是我們信仰的象徵，也是福音信息的核心，更是宣教必走的道路。願我們在末後的日子都能體察神的心意，領受跨文化宣教的使命，在苦難的衝擊中忠心跟隨主，走十字架的道路。
本文原載於《今日華人教會》2024年刊，第五至十頁。
註：
- 1.請參閱 Wu, Jeanne. 2016. Mission through Diaspora: The Case of the Chinese Church in the USA. UK: Langham Partnership ↩︎
- 2.宗教事務條例（2017年修訂）http://www.gov.cn/zhengce/content/2017-09/07/content_5223282.htm ↩︎
- 3.Drs. Roy Oksnevad and John Cheong. ↩︎
- 4.原文為英文，中文為筆者自譯。 ↩︎
- 5.沙拉 茨爾察。<一群烏克蘭基督徒的戰爭一周年回顧> 《福音聯盟》網https://tc.tgcchinese.org/article/christians-ukraine ↩︎
- 6.同上 ↩︎
- 7.同上 ↩︎
- 8.John E. Hartley, 1988. The Book of Job (New International Commentary on the Old Testament), Eerdmans ↩︎
- 9.夏德黎，麥種聖經註釋：約伯記, 2016 ↩︎
- 10.請參閱思溫格「 白衣與冠冕: 宣教工場上的苦難與逼迫」，《華傳季刊》no.69, 2021年7-9月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