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EP68 訪談 Harold Chan:成為「不同」,「成全」不同
嘉賓:Harold Chan(Hypersonic Lab創辦人)
主持:董家驊牧師
藉由Hypersonic Lab平台讓基督教音樂更多元
董:無論你是否懂樂理、樂器,其實都可以感覺到音樂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好的音樂總是能夠带我們進入一個嶄新的世界,讓我們感覺到跟超越界有種很深刻的連接。好的敬拜音樂也會使我們的心更靠近上帝、向上帝更加的敞開。這兩年在香港有個新成立的音樂平台,Hypersonic Lab,藉由這平台連接許多基督徒音樂人。本周我們邀请香港Hypersonic Lab創辦人Harold,和我們分享為什麼要建造這樣的平台,他又如何看待教會音樂的可能性。可先簡單介绍你自己跟你在做的事情嗎?
Harold: 我是Harold,是一個音樂平台負責人,這平台叫Hypersonic Lab,主要是想把基督教音樂做更多元,甚至變成主流音樂。主要工作是藉由此連結不同音樂人,也做不同活動節目讓基督教音樂曝光、讓更多人認識。
董:你來自香港,為什麼你的普通話這麼好?
Harold:大概10多年前,我穿著輕裝,沒有做任何規劃就去台灣旅遊。當時藉我高中同學認識了一群台灣大學生,他們邀請我去唱歌喝酒,我當時滿緊張,不知道會被帶去甚麼地方,後來發現他們就是一群玩音樂的普通大學生而已。那天晚上我們在公園喝酒唱歌時,我發覺好自由。空氣、文化氣氛都不一樣,在香港就没有這種場景,也沒有這樣的朋友可以一起去玩,就是簡單地彈吉他、喝酒和聊天。一直到現在我們都還有聯繫,有時也會一起去看團表演、聽獨立音樂、參加音樂節等,所以基本我的台灣文化或國語都是這10年來培養出來的。
董:甚麼時候創立Hypersonic Lab?
Harold: 正式的話是2020年2月,但其實在2019年年底時就開始有這想法,只不過那時不是平台概念,而是辦一個活動。
以多元風格探索新群眾
董:一般想到基督教音樂,只會想到在教會裡組樂團,如果有名一點,可能在不同教會巡迴,或到不同城市辦敬拜讚美之夜。你身為一個基督徒音樂人,當初為何想走一條跟過去不同的方式,以及這平台的主要目的是甚麼?
Harold:好聽一點是說要改變、改革,但其實就是不喜歡現有變化不大,而且無論是品質或風格都跟主流音樂都跟現實世界有距離的基督教音樂。有一位長輩提醒我不用去淘汰既有基督教音樂,它們本身就有存在的觀眾和目的,做不同的基督教音樂也可以達到相同目的。後來我參考國外的基督教群體,發現他們的音樂風格超級多元,不單是在教會裡唱,而是平日也真的會聽,舉辦的音樂會風格跟傳統敬拜讚美之夜也完全不同。那時更堅定我心裡想要做的是呈現很多元風格,且可以很自由地用表達出來自己信仰的音樂。
董:起初你對現況有些不滿足或不滿意,但被提醒其實不需要反對既有的一切。假設既有的音樂已經有服事到10%的人,那就還是有正面的價值。所以最好的策略並不是否定這10%音樂所做的事情,而是去探索還有哪些機會和空間去接觸到剩下的90%,所以開始創造這樣的平台。
Harold: 其實並不是没有專業音樂人在基督圈裡,但既有的音樂風格很單一,他們在商業市場不太可能做只做單一風格的東西,但想做的風格在基督教市場卻還不存在。所以不僅是音樂人才缺乏,也包含市場開發、包裝行銷或MV等都還需要更多的選擇。
「啟發」專業音樂人開創基督教音樂的多元性
董:網路上有篇文章提到Hypersonic Lab要做啟發、曝光、凝聚、尋找可能性來填補空缺和建立文化等等,是否可多解釋一點這些說法?
Harold: 這幾個名詞其實是替Hypersonic Lab訂出方向。首先是「啟發」,我要去服事的族群並不是觀眾,而是音樂人。我做不同的Workshop,如請專業音樂人來分享如何做編曲。聽起來簡單,實際卻很有挑戰,很怕沒人來參加,因為大部分音樂人會很有自信地覺得自己的音樂已經很好,為什麼還需要更多的訓練?
董:通常在一個專業領域越鑽越深,其實會越明白「人外有天,天外有天」。比如當我開始懂點神學就覺得自己很厲害。但當我讀到PH.D之後,才發現只是冰山一角,所以為什麼反而基督徒音樂人會覺得不需要更多的靈感?
Harold: 教會音樂是存在在教會敬拜時需要用到的一種功能性結構音樂。有時只剛學會吉他的四個和弦就上台事奉,因為覺得不需要去崇拜音樂本身,不要被音樂風格影響,只要專心歸向耶穌、有心想要敬拜神,所以會一點皮毛就足夠了。因此在香港過去30年很多人會覺得只是來事奉而已,為什麼要花時間練習,要求達到一定的專業?所以專業音樂人如果在教會服事反而會被其他不專業的人淘汰掉,這會讓專業音樂人越來越灰心。所以現在我也在「啟發」觀眾,他們會覺得在教會裡就應該聽教會音樂,甚至覺得教會音樂應該就是某種風格,但其實這種想法都是很狹隘的,所以希望除了既有音樂外,也能有更多的選擇。
董:如同大家對講道者的期待不是背一篇講章就可以講一輩子,而是在講道持續在上帝的話語裡有更多的研讀及默想。無論是音樂或講道,都是不斷尋找成長的空間的過程。我們時常會拘泥在認為某種形式才是好或不好的音樂,但其實不論是古典音樂、當代音樂或任何一種音樂都可以把最好的獻給上帝。雖然每個人程度不同,很難要求達到相同水準,但就像其他不同的恩賜,就像有接待或管理恩賜的人,當有更多的機會來操練時,會讓這恩賜發揮更大效果,而不是停留在某一個點而已。
Harold:有時我們把功能跟藝術分開,可是這樣無法產生效果。如果講道沒有講話技巧,即使準備很精彩的內容,聽眾可能還是完全聽不懂。音樂技巧也是要訓練才有辦法透過音樂讓聽眾更投入跟上帝連結,所以如果台上唱走音,台下觀眾怎麼可能專心不被影響到?音樂是個工具、載體,要好好善用、增進這工具,才有辦法把人帶到上帝面前。
「曝光」與「凝聚」重新帶出音樂人對基督團契的盼望
Harold:接下來第二個字 「曝光」是指藉由平台做活動、節目,將不同東西聯繫一起推出。「凝聚」最重要的是凝聚音樂人。這靈感來自於有次我們在拍一支MV,當時有片段是要輪流拍攝個別音樂人的畫面。在等待過程中,我準備一些手工啤酒,隨意地互相介紹彼此、聊天,當中有傳道人、音樂人、沒有去教會的音樂人。那時我發覺大概有一半的人都不再去教會,他們並不是不相信耶穌,他們其實還在聽詩歌,對信仰很有想法。因此我當時想這平台最大的價值不是音樂本身,而是讓音樂人對團契有盼望,不再對教會群體感到失望,再次回到信仰裡。因此在2020年底開始有音樂人的崇拜聚會,請音樂傳道人講道,音樂機構負責人帶大家禱告,聚會後吃飯聊天,凝聚在一起。
董:華福運動已經有46年,去年接手時,我不斷思考要如何連結全球華人教會,但如果沒有發展建立真正長久的信任跟友誼,事工都會過去。我們參加過許多大型聚會,通常在聚會中我們經歷上帝、跟上帝建立關係,但很少跟旁邊的人有關係。聖經提到,我們人都是依上帝形象而造,而上帝又是在關係當中存在的三一上帝,也就是說真正能夠滿足人類的不是物質,而是能夠在關係當中跟上帝、跟彼此連結。聖經說要我們去傳「和好的福音」,使人與上帝和好、合一,使人與彼此合一。在華福平台,事工若沒有真實的友誼、真實地在基督裡、在愛裡無私地分享合一,就只是工具性的交流。如剛剛提的「啟發」,或許聽起來是在啟發大眾,但其實是希望啟發音樂人。「凝聚」聽起來是要聚集一批人關注Hypersonic Lab,但其實是想凝聚、連結這群音樂人的同理,陪伴他們。
Harold: 沒錯,比如一群完全不認識彼此、沒有關係的人一起演奏音樂;跟一群有關係的人演奏音樂,那從眼神的交流到彼此培養的默契所帶出的能量跟協同效應都會不一樣。
董:我其實不是很懂音樂,我太太大學時曾跟上帝禱告未來的伴侶是音樂人,她認識我時,問我會不會音樂,我回說會一點吉他,就是你剛剛說只會四個和弦,她以為我是在謙卑而已,交往後才發現我說的是真的。所以我不能很了解樂團和音樂人之間的交流,但跟華福相關聯性的是:我需要跟很多不同的機構和人交流,即使原本不認識彼此,但因大家有相同對傳福音的熱情,再加上當彼此有信任關係時,很多事工都是水到渠成。而如果彼此沒有信任關係,雖然可以也談很多,但卻無法發生任何事情。
Harold:香港有個很資深且很有代表性的音樂機構負責人,當初他想要打進年輕市場,但卻不知道該如何做。他解決的方式其實很有心,他每週花時間跟著我參加不同的活動、去聽不同地下音樂、去喝酒,希望藉此了解我的文化,進而了解探討我的想法、價值觀。有次我還帶他去中環的後樓梯買酒,坐在樓梯上唱歌、聊天,讓他體驗更不同的感受。
所以其實不需要、不必要去強迫一個機構或人去改變,反而是提供進步的空間。如果對方真的沒有這恩賜,也不要去逼他,而是讓他將他範疇領域的恩賜發揮,做到最好,進而一起合作,而不是期待每件事情都要自己做到,合作反而可以達到更好的效果。
打破文化框架放手讓下一代做年輕人事工
董:其實不只音樂領域有這問題,教會本身也掙扎兩個世代之間的張力。這現象不只在香港、台灣、北美或東南亞等等我有機會接觸到的全球華人教會都有這現象。而有些人認為是現在的世代太敗壞,所以把年輕人給擄走。從你的視角來看,現今教會青年所面對及這個現象帶給教會甚麼樣的困境?以及應該如何往前走?每個世代都有看不到其他世代的地方,你覺得哪些地方是上一代看不到年輕人在經歷的事情?
Harold:每個人的背景讓人有不同文化框架來理解這世界,當用自己的框架去理解年輕人就容易解讀錯誤。很多人都認為我很能理解年輕人,但我很清楚知道我面對的就是二、三十歲不滿教會的世代。我也不了解高中生這一代,但不會因此覺得悲觀。我之前我訪問的Rapper的音樂是十幾歲會喜歡的,我們就可以鼓勵他用音樂去接觸十幾歲的高中生,提供他缺乏的資源,委身在他的成功下對我來說更有價值。
董:耶穌要我們去宣教的服事禾場很大,每個人都有自己合適服事的群體,沒有任何一個人或群體能夠做到服事所有群體。光教會音樂就可區分古典、當代、及其他不同種類。彼此不要帶著批判的角度或想變成對方的樣子來交流,而是能夠互相合作、成全彼此。今天很多教會面對老化問題時,都在思考要不要做年輕人事工,但會不會應該是換個角度,不一定都是由我們這代去做年輕人的事工,而應該加添力量Empower給留下來的少數年輕人,讓他們去接觸到我們這輩接觸不到的人。
Harold: 我覺得目前教會都帶著文化框架批判彼此,即使要Empower年輕人,也希望是用我們的想法做,而不是真的放手。所以除了Empower外,也要接受他們只有十、二十幾歲,他們會做錯、不聽話,但年輕就是這樣。要跟年輕人同工,就要接受他們的不完美。我不覺得現在年輕人完全不做事、沒有想法、沒有夢想,反而是我們要學習不要用一種「我在上位、你在下位」的態度與他們對話。
太快表達否定易限制住創意
董:你過去談到想要紀錄宗教音樂,如何應用想像空間做額外的發展,可以與我們分享這部分嗎?
Harold: 我以前覺得被困住在一種有世俗和神性分界的想像世界中。後來才驚覺以前我都用否定的態度去看這世界,會覺得既有基督教音樂太世俗,這種想法就把一些創意限制住。但原是可以擴張應用的。很多外國樂團做了很棒的音樂,比如美國樂團Skillet會做一些Hard Rock的音樂,而主唱身上很多紋身,這在20年前對許多基督徒都無法接受,但他們大唱哈里路亞,在YouTube上也是破兩億的點擊率。所以我們不該太快給出否定,反而應該多去探討這世界。所以我很希望Hypersonic Lab可以與本地或在國外多結合,只要基督教基本價值不要被扭曲即可。
董:在馬太福音8:34節,耶穌對彼得說「若人要跟從我,就當捨己,背起自己的十字架」。這個捨己就像你說的,我們需要放下自己的框架。很多時候我們以為在為上帝堅持,想像覺得只有這樣才算是跟隨基督,但其實我們堅持的不是基督呼召我們走的路。之前猶太人覺得彌賽亞是一個軍師的君王,他來就是要取得政權,要推翻當時的羅馬帝國,但當耶穌要走的路被羅馬帝國釘死在十字架上時,彼得以自己的框架跟耶穌說不可以,耶穌罵他說「撒旦,退我後面去,如果有人要跟從我,就當捨己」。上帝所創造的世界比我們想像的豐富太多,很多時候其實是我們自已把耶穌基督的福音想像得太小了。所以當要傳講好消息時,會覺得自己講的好像很普通,因此不敢傳。
另外你有提到音樂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最近有些很紅的基督教樂團開始出現一些內部腐敗問題,所以如何在用嘗試不同Exploration、帶來不同曲風帶來更大的屬靈影響力的同時,該怎樣謹慎不落入權力、影響力的試探?
Harold: 其實我有一個還不成熟的想法,就是想試著把階層簡化,不要組長、導師、區牧,建立小組的主要目的是要建立關係,還是要用管理的態度?如果大家就單純是朋友關係,單純地關心狀態,而不是小組長、組員的關係,這是否會降低忌妒權力的可能性?除去階層化這概念並不是要避開試探,而是回歸原本的目的,小組原本的目的是有系統的牧養大家,但當今天小組目的反而變成是一種每週要做的責任,而失去原本的初衷,那做法是否應該也隨之調整。
Hypersonic Lab未來展望
董:我們應該要聚焦在使命,瞭解為什麼要做某件事情,但做法上其實可以隨時調整。我們今天要做的是創造一種新的音樂敬拜來榮耀對上帝的想像,不是希望Hypersonic Lab要做多大,而是藉由這樣運動散播出去。未來你對於Hypersonic Lab所做的事情或對於華人教會,有甚麼想像嗎?
Harold: 我覺得每一個地方都需要有Hypersonic Lab這樣的平台,比如在台灣,雖然Good TV也有音樂頻道,但其實他們接觸不到玩獨立地下樂團這群人。普遍來說,華人地區想的比較偏向功能性的音樂,會先想說有沒有聽眾願意聽才願意開始投入,所以希望未來Hypersonic Lab能在香港或不同地區,都可以帶來有很豐富多元的音樂。
文字記錄:陳佳伶姊妹
編輯:劉學安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