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E152 大我使命動員協會彭書睿長老:哪裡是本地?何處是異鄉?如何聚焦本地跨文化宣教?
嘉賓:彭書睿長老(大我使命動員協會)
主持:董家驊牧師
董:今天邀請到大我使命動員協會理事長—彭書睿長老,分享與世界各地宣教機構的接觸中,觀察到宣教策略與動員的改變與趨勢。該如何看待本地跨文化宣教的機會及給教會具體的建議。書睿在宣教上的資歷非常豐富,在華人和非華人的國際宣教動員扮演橋樑的角色。請書睿簡單介紹你在宣教動員上的旅程。
彭:在這旅程中我一直扮演找到更多同路人的角色,並邀請大家成為夥伴。大家願意主動配搭,然後邀請更多人參與跨文化宣教。我從小生長在做學生福音工作的家庭,我的父母從1975年開始,在台灣校園福音團契服事三十五年,所以我非常相信學生福音工作的價值。其次,我父母在文字工作上也有很多投入,從他們身上也學到文字工作的價值。最後,我父母在二、三十年前開始關心華人宣教士,尤其是台灣最早期差派出的宣教士,這也對我造成很大的影響。
我在2002、2003年,加入世界福音動員會的福音船,在世界各地認識不同的人和事,也藉此認識神的工作和世界。在過去十年,更多參與宣教動員的工作,神沒有把我帶到海外的福音工場,而是在自己的國家裡開始宣教推動和動員的工作。在過去幾年裡跟不同國家和不同背景的朋友工作,發現有更多可以做連結的事,也包括近三、四年與華福的合作。
宣教動員的改變
董:書睿出過許多書記錄世界各地所見所聞。今天有幾個主題想和你談,首先是近年來關於宣教實踐跟宣教動員的轉變。上帝透過西方宣教士在一、兩百年前把福音帶給我們,想到宣教我們的畫面是馬偕或戴德生遠渡重洋,到完全沒有福音的地方,這是很美的典範,今天也需要有人回應這樣的呼召。但過去幾十年全球發生很大的改變,請從你的角度分享全球在宣教實踐或宣教動員的轉變是什麼?
彭:這個題目在國際大型的宣教會議上都有著墨,我的Podcast也有些分享。第一是全球人口流動性的不同,一、兩百年前的宣教是將宣教士差派到另一個地方,對當時人來說是地極的概念。以前的人不會流動,未得之民的概念是宣教士到他們的所在地,現在這樣的地方已經不多,例如:喜馬拉雅山上、非洲大草原或巴布亞紐幾內亞的離島。但現在人會透過不同方式接觸福音,地極的概念和當年也很不一樣。舉個例子,保羅在使徒行傳和羅馬書提到要前往西班牙,西班牙在當時代表了世界的盡頭。使徒行傳在保羅到羅馬之後就停在第二十八章,沒有再記錄。但今天基督信仰已成為全球性的信仰,不同膚色種族的人都有成為耶穌基督的門徒,這表示使徒行傳第二十九、三十章還在繼續。
第二是群體樣貌(profile)的改變。廣義基督徒在過去一百年占世界人口的三分之一,沒有改變。但基督徒的面孔卻有所不同,如果用一個人來描述基督徒的樣貌,以前是中年的白人男性,但今天可能是拉丁美洲人或15到20歲年輕的非洲女性。如今主體世界(majority world)亞洲、非洲和拉丁美洲,占全球基督徒的75%到80%。這也代表以前被宣教的地方(mission field),今天成為宣教的差派地(mission force)。雖然當中還有很大的挑戰,但也藉洛桑福音運動和不同的宣教動員,讓全球的教會開始看見這種轉變。
最後是宣教方式和概念的改變。過去對宣教的概念是,在某個地方蓋一個宣教士熟悉的教堂,並使用習慣的儀式和詩歌本。在非洲我曾看到非常不協調的景象,宣教士把母會的牧師袍帶去使用。現在越來越重視處境化和本色化,神的國度是多元和寬廣的。傳福音的模式也因交通便利和科技進步有不同。從早期扶貧,而被笑稱麵粉教或牛奶粉教的傳教方式,現在考慮的問題是給予還是培育?授權還是陪他們同行?心態方面,以前是你來信教我就給你什麼,現在認為不能加上這些交換條件,宣教士就是單純的去愛人。有很多心態上的檢討,或策略的改變都是從錯誤中學習。過去宣教動員相對單純,只要跟信徒說馬太福音和路加福音的大使命:「你們要去使萬民做我的門徒。」信徒們就願意回應,所以才出現許多非常有指標性的運動,例如:韓國大復興運動、美國Urbana運動及更早期的學生志願運動(student volunteer movement)。
現在推動宣教不再是單一面向,很多人是在既有的宣教工場或服事地方有了使命,突然想到可以在當地以某種形式做光做鹽。這跟以前的宣教不一樣,是從原來服事的地方去到未得之民最難去的困難之地(the hard place)。我有許多好朋友們都還在這方面努力,例如:主僕差會(Interserve)的口號:「我們要去The Hard Place」難去的地方才需要更多的人。跨文化宣教訓練中心(Radius)的陳維恩牧師在培訓時,也特別看重去到困難之地。
渴望關心身邊的異鄉人
董:因前面提到三個大環境的改變,本地跨文化宣教實踐跟動員的變成一個目前的主題。當我們提到跨文化宣教通常是指人口組成單一的遠方,跨文化宣教就是離開自己所在地。今天大部分的地區都不是單一文化的地方,在台灣的台北不論是家裡或街上,有來自不同地方的移民或移工。所以本地跨文化宣教不論在北美、歐洲或東南亞,變成我們需要開始談論的議題。你是怎麼開始關注這個議題?有什麼可以持續關注的地方?
彭:從大範圍來說,宣教是誰的事?是精英的事?是教會長老、牧師或宣教委員會主席的事?還是某次宣教年會裡站起來的那對夫婦呢?宣教應該是大家的事。但宣教推廣動員的概念經常陷入矛盾,就是如果有1%的人出來我們就很開心,剩下的99%,也許是神的時間還沒到或還沒準備好,所以常聽到有人跟我說:「抱歉,我現在不能……」、「我只能……,因為我只是家庭主婦或學生」或「我只是在教會發週報或煮愛宴的弟兄姐妹。」這本來沒什麼問題但到了一個程度,就是找代理人去做我們覺得應該要做的事。例如:當我們不知道怎麼傳福音時,我們就跟傳道人說:「教會的人越來越少,你應該要去關心人或去家庭拜訪。」讓傳道人代替我們做關心人或家庭拜訪的事。宣教也是如此,「我有為某宣教機構或宣教士奉獻」、「教會年輕人暑假去蘭嶼短宣」或者以北美來說「回台灣短宣」,我們奉獻支持他們,他們代表我們教會去宣教。
本地跨文化並不是特別的事,而是宣教生命的展現,不該有近處和遠處之分,但卻因為遠處的服事感覺比較像在宣教。其實我們真正需要的是一種跨越的意願,我們能否差派自己的孩子到遠方,而那個遠方不是地理位置而是心理位置的遠方。它可能是不舒服的、要向下移動的、要踏出自己的舒適圈、要多學一種語言或對人有不一樣的眼光。其次,每次講到跨文化時,我們會局限在既有的經驗裡。常會說要去什麼地方、做什麼事或扮演什麼角色。例如:教會可能會把短宣隊寫在白板上,一起為這件事禱告看誰願意去。這沒有不好,但回到生活,面對家裡的外傭,做個福音好雇主,就是平常傳福音的機會。
我們教會有幾位新住民和移工,其中一位住在教會照顧一位沒有家人的獨身長者。某年的宣教年會,我的主題是「誰是我的鄰舍?」想藉這個例子講到好撒瑪利亞人、誰是他的鄰舍,最後挑戰會眾你們當怎麼樣行呢?讓會眾更多的去認識新住民和移工。但忽然發現,那位在教會的移工我只知道叫阿滴而不知道她的全名。我覺得自己很虛偽,自己在做宣教動員,但除了每個禮拜跟她聊天打招呼,卻不知道身旁的這個人的生命是怎麼樣。這是很深刻的震撼。我發現非常缺乏這方面的門訓,譬如:聖經有哪些段落講到異鄉人?哪些人是異鄉人?他們如何被對待?耶穌基督期待我們如何接待異鄉人?這些東西不經過整理就不會成為我們屬靈生命的一環。過去幾年發現一些培訓教材,但主要是英文、其他語言或是我們不熟悉的處境裡,就此開始了這個旅程。
哪裡是本地?何處是異鄉?
董:書睿最近成立了一個大我使命運動協會,大我使命翻譯的一本小冊子,在談本地跨文化門訓的教材。對這個主題,華福和洛桑福音運動已經談很多年,我也有跟你一樣的感受,就是自己的虛偽。我們可以在台上分享這個主題,但我們真的願意去認識在家照顧長輩的東南亞移工嗎?我們很需要他們,他們來是很大的祝福。想到他們付上的代價,我們願意為主耶穌付上同樣的代價嗎?語言的限制或雇主和受雇者間的複雜性,讓我們在實踐本地跨文化宣教時變成行動的侏儒。
華福前陣子公佈全球華人教會門訓跟宣教的調研,發現越來越多教會同意本地跨文化宣教是未來很重要的方向。知道它是重要的方向跟真的跨出是兩件不同的事。所以當我看那本小冊子時我很激動,縱然它不會解決所有問題,可是對願意改變的人就像一根拐杖,幫助我們跨出那一步。我們知道本地跨文化很重要,當堂會或個別基督徒在回應時遇到哪些困難?
彭:我從整個宣教趨勢的改變來回應這件事,過去我們覺得宣教是少數人的呼召,甚至用最舒服的方式宣教,就是請別人幫我們做這件事。你有特別的技能、語言天分、特別多的愛,所以比較適合去到那個地方。但其實有宣教士說:「不是因為我特別愛那個地方的人,而是因為呼召要我去到那裡。」宣教好像變成職業競賽,只有跑得快或投球準的人參加。如果用健身或身體健康來比喻,我們都應該要運動,不是只羨慕別人為什麼體力好,宣教的操練或使命不應交給別人。
其次是觀念的不同,什麼地方叫本地?什麼地方叫異鄉?在人口流動的時代,本地和異鄉的觀念變成相對,今天對我來說是本地跨文化,哪天這個本地就變成異鄉。對住在北美洛杉磯帕薩迪納(Pasadena)的華人來說,哪裡是本地?你的本地異文化代表了什麼?華人教會分布在世界不同地方,這個矛盾並不是在說我們如何面對這些人或異鄉人,而是在成為宣教士(missionary)之前如何成為有宣教使命的人(missional)。雖然你可能會說:「我一輩子就在這個環境裡。」然而真正的挑戰是我們都以自己的主體作為思維,並沒有換位思考。
在社會學裡「我者」跟「他者」就是在說這件事,當我們講「我者」時,就是我、我們然後圈起來,不在這個圈的就是「他者」,當他和我的位置互換時就會產生張力。這樣的例子越來越多,我可能出生在某個城市、讀書時去另個城市、工作時又到不同的城市、換工作又到另個城市、退休時又到不同的地方。以前流動人口是很大的跨越,但今天變得常見。所以今天並不是所謂的同文化、同地區或是異文化的概念,因為本地同文化的議題將再次限制宣教意識(being missional)的重要。用屬靈的說法,我們真的家鄉在天上,在地上我們都是異鄉人,可是我們常把自己放在堡壘或部落的意識。
董:討論這個主題時,很難跳脫以自己的經驗為主體來看事情的角度。但如果從上帝國的角度看基督徒的身分,基督徒是屬天上的國,而我們在世上都是異鄉人。在談本地同文化或本地跨文化,其實我們也是異鄉人。我們怎麼去接待他人,同時也學習怎麼被接待。另外剛才提到,華人教會散落世界各地,其實很多族裔也都散落在世界各地。在某些地方我們是主人,但其他大部分的地方我們是客人,是異文化的群體,所以學習換位思考是重要的,以至於我們不會把「他者」跟「我」,當做是完全沒有任何關聯的。今天我們這樣看待其他族裔,某天或此時此刻別人也是這樣看我們。
彭:不是因憐憫才換位思考,而是有天我們可能會在那個位置上。
董:在台灣成長過程中,看到很多從越南來打工或到台灣的移工和新住民,對越南人的印象停留在這裡,但當我到富勒神學院讀書時,有位在美國長大的越南裔男同學,看到我上課好像聽不太懂便主動邀我一起讀書,其實他是在幫我複習但他沒有說:「讓我幫你。」他只說:「你要不要一起讀書。」當時我非常感動,上帝透過他來接待我、幫助我,當下我是被接待的異鄉者。
彭:我有類似的經歷,二十年前上福音船的第一位老闆是菲律賓的姐妹,她的外型符合我在台灣遇的菲律賓移工的印象,個子小、講話有腔調、不愛特別打扮,但她的辦事效率、清晰的頭腦和決心,改變我對菲律賓人的刻板印象。當我用過去的經驗看待我的主管,別人何嘗不是這樣看我們呢?
眾人一起參與宣教
董:宣教使命不是給少數精英而是給所有人。今天仍然需要有人回應上帝的呼召,到極遠和沒有福音的地方做傳統意義上的宣教士。與此同時,每位基督徒都要有宣教士的使命意識。隨著人口流動,我們身旁有同文化、異文化甚至不同種族的群體,本地就是實踐的地方。今天很多基督徒和堂會,一方面知道這是重要,但一方面不知怎麼往前走。有沒有什麼是我們可以做的?
彭:有時候我們想各式各樣的宣教策略,但當回頭時會發覺聖靈推著我們做了很多的工作。我們現在的團隊裡,有位同工在台灣中南部跟教會和學校配搭,關注在台灣的國際學生。因為新南向政策,所以有非常多來自緬甸、泰國和越南等國家的學生,不只是技術學院或科技大學,甚至有高職生。有的學校只有三百人,其中一百五十人是外籍學生或僑生。很多老師和學校都在尋求教會的配搭,曾在當地學習或工作的人就會出來幫忙,事工漸漸從點連成線再連成面。雖然不知道將來的發展情況,但這是我們接下來五到十年的方向。
在香港和馬來西亞都有類似的行動,香港有專門在做印尼的KPAC事工,馬來西亞有El Shaddai專門在做移民和難民,尤其是羅興亞人。如果教會只是單純的借場地當然很好,因為他們的確需要場地,但是要持續下去需要很多的學問。要接待學生?白領?移民?家庭?還是難民?不同的族群和群體有不同的需要,不能混為一談。
《接待家門口的萬民》由來
董:雖然我們談本地異文化,但也要注意之間的差異性,包括來的原因、地區、他們的文化及從事的工作,而不只是把他們當作同一群人來對待。最後,我想談你們翻譯這本關於本地跨文化的訓練手冊。我的見識有限,但這是我看到第一本從聖經談本地人如何接待異文化人的華文手冊。請你分享手冊的內容。
彭:我簡短講一下背景,有位美國的宣教動員者,在過去十年去了好幾個主體世界(majority world)做宣教動員。一開始在非洲肯亞的奈洛比(Nairobi),後來在德國,現在他們搬到英國。現在歐洲的西方教會已經死氣沉沉沒有什麼好動員,但他們接觸很多散聚教會(Diaspora Church),就是非洲、亞洲和其他地方散居居民的教會。他在德國時把這本小冊子做出來,因為德國教會一直沒太多理會美國的宣教推動者,可是在短短幾年內德國來了非常多難民和移民,不管是土耳其、敘利亞或是其他地方,所以德國教會反而問他:「有沒有做移民或者難民相關的宣教培訓?」於是他花了很多時間把聖經的原則、我們可以做什麼、有哪幾種異鄉人,做了這本《Welcome in the Nations Among Us》,中文翻譯叫《接待家門口的萬民》,簡體翻譯叫《喜迎万族》。內容是免費的,我們期待可以跟大家有更多的交流,很重要的一點是怎樣裝備讓我們更有宣教意識。
董:你也有主持Podcast,請問名稱是什麼?之後我們會把手冊和Podcast 的鏈接放在下面。
彭:Podcast叫《國度換日線》,我對宣教的認識也一直在改變,有許多不同於我們背景的異鄉人在我們身旁。在台灣也許是來自印尼的移工、對香港來說可能是來自巴基斯坦或南亞的移工、對馬來西亞來說是羅興亞人或來自泰滇緬邊界的移工,對中國大陸來說也許是你家對面的維族人或回族人。他們跟我們的文化背景、歷史、語言非常不一樣。我們要跳脫由距離或語言所定義的宣教邊界,了解距離和距離感的不同。有時人離你很遠,但你們之間沒有距離感,跟住在隔壁的鄰居卻很有距離感。我們要學習從神愛世人的眼光來看這個世界,並更新自己。這才是真正使命門徒的旅程。
董:雖然時間有限但也很快地跟我們介紹了他自己的旅程以及他看到整個當代宣教動員跟實踐的一些轉變跟機會,最後我們也聚焦在本地跨文化,書睿帶我們回顧一些更根本的問題:宣教到底是誰的事情?誰是本地?誰是異鄉?重新來思考這個議題。最後也有很具體的一些往前走的工具,不論是書睿主持的《國度換日線》的Podcast或者是他們這個新的協會所翻譯的這一本門徒訓練的教材,訓練我們怎麼樣去接待就在我們當中的異鄉人,我覺得都是很好讓我們往前走的資源,謝謝書睿。
相關資源:
1.《國度換日線》Podcast
2.《喜迎万族》簡體中文版培訓手冊
聯繫安排培訓(線上或實體帶領)missional.we@gmail.com
3.《大我使命協會》官方網站
文字記錄:洪楷明弟兄
文字編輯:呂昀嬪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