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EP191 美國創欣神學院戴永富老師:教會作為「恩賜團契」:世俗社會中的忠實見證
嘉賓:戴永富老師(創欣神學院)
主持:董家驊牧師
華文與神學的雙重裝備
董:過去兩年半在各地的華人教會服事,深深體會到,華人本身就是一個多元的群體,有些地區是以華人為主體的社會,有些地區的華人則是近代的移民,而同樣都是移民,也會因著來自不同地區、不同時期而各有特色。
這集邀請到在美國創欣神學院教書,同時也是拜歐拉大學(Biola University)剛剛成立中華神學研究中心的主任戴永富博士,帶我們從教會作為「恩賜群體」的角度來探索,如何處理教會內部的差異,以及對外信仰的公共表達。
其實我在網路上讀很多戴老師寫的文章,老師的研究涉略很廣,早期是關於系統神學,後來也涉足科技,最近公共神學也是你關注的領域。可否請老師簡單的介紹一下自己的成長背景,以及在學術旅程中的經歷?
戴:謝謝,我是印尼華人,父親來自福州福清,母親的家人來自廣東,我在印尼出生長大,高中畢業後去北京學中文,後來到美國的神學院進修學習,也有一段時間在中國大陸服事。我在美國普渡大學(Purdue University)讀博士學位,主要領域是分析宗教哲學,是哲學和神學的交叉,可以說是一種護教學和系統文學。因為我對神學教育有負擔,對公共神學也有興趣。
董:我蠻驚訝老師生長於印尼的背景,因為一般在印尼的某個年紀以下的華人,說華語基本上是有困難的,老師在高中時到了北京讀書,當時是怎麼樣做出這個決定的?
戴:我過去不是基督徒,屬華人的民間信仰和佛教,後來我在靈恩派的教會信主,並在我們居住的印尼泗水的榮耀堂敬拜。我對中國文化特別有興趣,上帝似乎呼召我來幫助中國或華人教會的事工,但印尼當地沒有華校,於是我就要求父親,可不可以在高中畢業後,先去中國學中文,父親允許後我就去了,大概是這樣的背景。
董:是,那後來又是怎麼樣進入讀神學的領域呢?
戴:大概從初中、高中就已經有呼召要全時間服事,當時也跟宣教士有接觸,他們也影響了我決定要獻身。我主要的負擔是宣教,我喜歡跟不信主的人打交道,這也是我之所以選擇去美國的加爾文大學(Calvin University)和普渡大學學習的原因。
董:一般對宣教有負擔,想到的是讀宣教學或教牧類,但老師選擇了分析哲學的領域,是一個蠻特別的選擇。
戴:對,其實我對宣教學特別有興趣,之所以選擇分析哲學,是因為我主要服事的對象多是未信主的理工科學者和大學生,分析哲學強調邏輯的使用、跟科學對話,所以對我來說,學分析哲學在基督教方面的研究,可以幫助我在這方面的事工。
「恩賜團契」的神學基礎一:巴克萊的恩典雙向性
董:這次會想特別訪談老師,是我聽到老師在華人公共神學論壇上的一篇信息,講到教會作為「恩賜團契」,我覺得很有意思。老師可否稍微再詮釋一下,教會作為「恩賜團契」的意思,以及對今日華人教會的意義是什麼?
戴:「恩賜團契」的提出是受到兩種神學思想的影響,第一是目前在英國教書的新約專家約翰巴克萊(John Barkley)寫的一本書《Paul and the Gift》,他說西方講恩典叫純粹的恩典(Pure Gift)是單向、無條件給予的,但對約翰巴克萊來說,聖經的恩典觀、恩賜觀、禮物觀不是這樣,聖經的觀點是一種雙向循環,如同華人文化裡的禮尚往來的說法,我給你禮物,你也要給我禮物,當然這有時候帶點功利主義的色彩。聖經的觀點是,上帝、基督把自己賜給我們,我們得到了基督的恩典後,又把自己獻給基督。恩典有轉化的作用,是一種循環,如同保羅所說:「我以神的慈悲勸你們,將身體獻上」(羅馬書十二:1)。
因為這個原因,我們在教會裡的生活要有這樣的循環性,保羅在哥林多後書第八章、第九章說:多餘的要給缺乏的。要有均衡,意思就是擁有更多的人不要驕傲、不要吝嗇;但那些缺乏的,也不要自卑,因為本是相互服事,所以上帝透過我們來事奉弟兄姊妹,我們也透過弟兄姊妹把自己獻上。
而關於第二個對「恩賜團契」的神學影響,是阿奎那(Thomas Aquinas)的自然法(Laws of Nature),阿奎那認為,人的基本善也就是豐盛人生的方方面面,跟人的恩賜有關,比方說知識、友誼、工作的卓越性、藝術、信仰生活各方面。阿奎那認為這些其實也是一種禮物、是事奉的驅動,我們通過這一切來事奉別人,也讓別人來事奉自己。
董:所以主要從兩個角度,一個是從聖經學者約翰巴克萊的角度,重新回到新約時代的文本去看恩賜。當代西方過度強調恩賜是單方面給予,其實在新約的時代,特別是希臘羅馬、猶太的社會,恩賜是互相的,當然不應該落入像華人過於強調禮尚往來的功利性,或者不得不回饋給對方更好的禮物的風氣裡。
我也想到新約聖經裡強調的「款待」(hospitality),一個沒有接受過款待的人,其實很難款待別人;一個被真正款待過的人,他會心裡羨慕、渴望能夠去款待人。所以那不是單向的,當我們先領受了恩賜,它同時會轉化我們的內在,使我們渴望能有所回應。我覺得這是對今天華人教會一個很深的提醒,恩賜是雙向的,不是功利的。
「恩賜團契」的神學基礎二:阿奎那的恩賜循環
董:第二個老師提到「自然法」強調的基本善,一般華人教會可能比較少接觸,可否請老師多解釋一下阿奎那的自然法?你剛說知識、友誼、藝術、工作都是上帝給我們的禮物,一般想到禮物,多半想到屬靈的恩賜,這些知識、友誼等等好像非基督徒也可以擁有,所以這個自然法的概念怎麼在基督信仰的框架中理解所謂的恩賜?
戴:阿奎那的思想有一個很大的元敘述(meta narrative),他用羅馬書第十一章談到,一切都是從上帝來的,接著也回到上帝那裡去,是一種循環的概念。所以禮物是從上帝來的,我們收到禮物後,就把自己還給上帝,是一種榮耀。當我和約翰巴克萊談到這些時,他把約翰福音的神學也結合起來,根基就是三位一體的父和子的循環,流露出上帝和世界、上帝跟教會的循環。
所以阿奎那認為,我們從上帝那得到的各樣美善的恩賜,不僅是屬靈方面的,還包括了智慧、家人、朋友、工作能力、身體各樣的滿足以及所有一切,類似於歸正宗對文化使命的強調,沒有神聖與世俗的絕對區分。
阿奎那也強調了一件非常吸引我的事,他說該怎麼理解教會呢?若用社會學的範疇那它很難被歸類,他認為教會像一個家庭,有弟兄姊妹,這個後來侯活士(Stanley Hauerwas)也提過。阿奎那也說,教會像一個城市,城市是自主的,城市裡的公民是自由的,而且彼此幫助,在這個城市裡有保羅所謂的均平,幫助有缺乏的。
我自己就是在這樣的教會長大,我曾經有近十年的時間參加一間美國的教會,這間教會很小,但是大家互相幫忙,有什麼需要或天份長處,在各方面彼此幫助和成全。在這樣氛圍下,教會像是一種社群的中心(community center),愛人如己就是成全對方的需要、他對知識的渴望、他身體的軟弱、友誼上的需要、工作上的困難各方面。因為我的背景是歸正宗長老會,所以我認為教會要在公共神學、公共事務上更有準備,避免不健康的過度屬靈化傾向。
回應聖俗二分:回到福音的敘事裡,有原則的兼容
董:我的背景是台灣的信友堂體系,神學傾向也是多受加爾文影響。我前幾年讀了一本查爾斯泰勒(Charles Taylor)的《世俗時代》(A Secular Age),他分析過去四、五百年的發展,似乎在宗教改革之前是聖俗二分,宗教改革為要打破這個界限,希望神聖能夠滲透世俗,可是接著發生的事卻讓世俗反入侵神聖。比如有人認為,牧者也不過是一份工作,或神學家就是一個學術工作,當然某程度上是對的,那真的是一份工作,但這個概念似乎也在說:沒有什麼是神聖的,原本想強調所有工作都可以是神聖的,反變成所有的工作都是世俗的。面對這樣的挑戰和壓力,阿奎那的「基本善」會如何回應這樣的處境呢?
戴:其實這些理論本身也不都是完美的,很多的神學體系是互補的,我對查爾斯泰勒在《世俗時代》的分析,一方面認同,一方面也有所保留。因為歷史很複雜,中間確實有幾樣因素造成了西方的世俗化,當然也必須承認改革教會也有其缺點。我認為當拒絕用合一的視角看人生各領域,比較極端的做法就會出現,例如:逃離主義、改革時代的激進派等等。與此同時,當教會強調一切都需要被分別為聖,或一切都是為了主的時候,也會走向另外兩個極端:一個是建立基督教社會或基督教國家,另一個則是世俗化,因此要維持平衡是困難的。
我個人比較喜歡一位荷蘭的神學家赫爾曼巴文克(Herman Bavinck),他曾說,在有原則的基礎上,必須要兼容,意即「有原則的兼容主義」。如何在文化使命、公共事工上,避免逃離主義、世俗主義、勝利主義、彌賽亞主義、建立基督教社會等的極端,所缺乏的就是這樣的narrative dynamics (動態敘事) ,效法基督的靈性和基礎。重洗派的傳統在這點說得特別好,對於如何回到福音的敘事上,我們要像耶穌一樣生活,體現上帝的國度,所以一方面要用公共的語言,另一方面也要使用聖經敘事的特殊語言。
因此我認為教會必須有很好的靈性,也要有很好的門徒訓練,讓人的基本之善和「恩賜團契」,都被放在一個更大的敘事框架中。實際上就是必須跟門訓小組配合,現在常把門訓小組理解為查經小組,或者只是跟屬靈有關的小組。但門訓小組應該可以說是一種小家庭,彼此服事,進而慢慢重塑教會,這就是阿奎那和侯活士所說,把教會理解為「屬靈的城市」(polis)。
董:謝謝老師,一方面提醒我們,任何一個試圖走在兼容並蓄中,都會看到有極端的出現,這些不同的極端也點出了盲點,極端之所以出現,往往是要矯正他們所看到的錯誤,但可能走過頭最後卻失去了整個基督耶穌自己的生命敘事,變成只把某一原則無限放大,但是老師剛才不斷提醒,需要回到整個聖經文本的敘事中來理解。
從給予的循環中,帶出公共領域的影響力
董:接續這個話題,想談談老師對公共神學的關懷,你提過「恩賜團契」其實可以是一種公共神學的進路,讓教會在面對公共事務時,避免走上政治鬥爭或極端。特別在今天的時代,每個地方都在面對公共議題的撕裂,可否請老師多一點闡述,為什麼教會作為「恩賜團契」,可以有這樣的助益?
戴:我曾看過一本非常好的書,對我有一定的影響,就是詹姆斯亨特(James Hunter)的《To Change the World》,他說現在不論西方或其他地區的教會都面臨一種危險,因為某些地區過於注重權力,雖然改變需要權力,但這樣的權力不是基本之善,會影響屬靈的各方面,也不能讓人有好見證。所以根據詹姆斯亨特,我們要有一種「faithful presence」 (忠心的臨在) ,意思就是在公共領域上作見證,而首先是要做一個好教會。先不要想如何影響社會,這也是新加爾文主義被批評的一點,雖然當時新加爾文主義的先驅者是否有這種錯誤不得而知,但當我們強調世界觀或文化使命時,很少關注教會生活的作用。
舉例而言,不管是文化使命或公共神學,教會為什麼反墮胎?教會為什麼強調婚姻?因為教會要維護豐盛的、幸福的、繁盛的人生,促成豐盛人生需要環境,因此最好的環境就在「恩賜團契」裡。假如現在有一個年輕的少女婚外懷孕要墮胎,我們當然不贊成墮胎,但教會能不能接納她?甚至她不願意留下孩子,有沒有人收養?這種不一樣的生活方式,能成為好的見證、能夠吸引人,所以我的「恩賜團契」的邏輯,大致是這樣子。
保羅說,基督為了我們願意成為貧窮,約翰巴克萊也指出,哥林多後書八章九節的希臘文,本來應該是「基督出於他的富有」,意即基督把自己給我們,而我們出於自己的富有,因為我們擁有基督,所以我們也把自己給他人,給他人就是給基督,而他人也把自己給了我們。所以在神學上的「恩賜團契」,是當你習慣於這種給予的生活,進而透過服事把自己給別人。我認為應該要有一種典範轉移(paradigm shift),不能把福音使命和文化使命,跟所謂福音工作和社會公益絕對的切割,現在很多教會的敘事是征服、戰勝,帶有勝利主義、彌賽亞主義的危險,缺乏了僕人的精神。
董:所以老師提到,其實教會作為一個「恩賜團契」,核心是非常基督中心的,是基督在富有之中捨己,我們領受了基督的豐盛,以至於我們透過服事把自己給出去、把自己獻給基督。這也讓我想到很多時候我們服事,不是把自己獻給基督,是想賺取他人對我們的稱讚,但「恩賜團契」的概念再次提醒,不只是在內心說要把自己獻給基督,而是透過具體的行動服事他人,把自己給出去。重點不在賺取稱讚,也不是證明自己比較優秀,而是把自己再獻給基督。當教會真的活出並成為這樣的群體時,其實我們對於社會的轉化,是從這裡進入,不是透過抓取權力。
老師也提到一個問題,當教會本身沒有這樣的見證和生命,但我們卻寄望透過在政治、經濟或其他各方面贏得權力,按照我們的理想改變社會時,可能那就是教會出狀況的時候,也容易走入勝利主義的情節,為基督攻占、征服這個世界。這是一個我過去比較沒有太多想到的公共神學的進路。
用恩賜的觀點,回應華人教會的多元性挑戰
董:我接著往下問,今天華人教會很多元,單從語言來看,如老師所成長的印尼華人教會,可能多數已不講華語,而是印尼文;新加坡的華人教會,可能是八成英文、兩成中文,兩方語言不那麼通、做事方法也不同;馬來西亞也有華語教會和英語教會,似乎也很難走到一起。
我們知道多元是上帝創造的一部分,是美善的,可是因著華人教會內部的多元,以及我們所在處境的多元,還有世代間對公共議題的差異,其實必須很誠實的說,存在著很多張力。在這樣的困境中,從「恩賜團契」的角度來看,老師對於教會合一的想像又是怎樣呢?
戴:這確實是很棘手的問題,在基督再來之前,要達到完美的合一,似乎有點不可能,但不是說我們不該努力。根據我有限的經驗,第一,我覺得多元對教會的成長是好的,即便有它的麻煩,例如:文化衝突各方面,但我們反而能學習彼此包容,是嗎?從神學的角度也是,多元是好的,過去保羅說猶太人和外邦人能夠在一起,拆毀了隔牆,本身就是新的創造和見證。上帝是帶來和睦的,所以多元是好的。
第二,我認為應該有一個想法和思維,對文化一方面要欣賞,要愛我們的文化,但另一方面,對於文化帶來的身分認同,要保持一定的健康的距離。我不能否定我的文化,這是理所當然的,但我必須要承認,最根本的,我是一個基督徒,我要效法基督,那麼我就能發現我的文化裡哪些缺點,也能發現別人文化裡的優點。這種距離是有某種程度的批判思維,但那是根據你在基督裡的身分。我發現有很多基督徒的根本身分,不是在基督裡的人,而是「我是什麼(地區文化)人」,這樣是不太健康的,當身分認同改變了,對文化的享受會更好,傳遞也會更豐富。
第三,關係到實踐,「恩賜團契」的「恩賜」可以被理解為事工,你有什麼恩賜,這就是你的事工,怎樣動員教會、讓教會團結,怎樣激起更多教會的激情,不同年齡的人,從他們不同的恩賜來從事一樣的工程,這有一定的實用上的道理。比如我過去在美國的一個長老會服事,向華人的基督徒學者、學生傳福音的佈道事工,很有意思的,我們發現這樣的福音事工不只是以講道為主,而是變成一種社群生活(community life),一起生活的操練。其中有美國人、印度人、菲律賓人、中國人,我們聚在一起,各人有各自的恩賜但同有一個目的,過程是很愉快的,當然也需要謙卑。而且有不信主的人也參與在其中,當教會需要義工,他們就來做我們的義工,這也是提摩太凱勒(Timothy Keller)所說,有時候事工要選擇開門,讓不信主的、讓慕道友也可以參加,讓他們能夠品嚐所謂的恩賜的循環或流動。
董:謝謝老師,老師提到三點,第一是多元雖然麻煩,但其實是好的,事實上從創世紀來看,多元是上帝所創造的。第二是一種對文化身分認同的思維,要懂得欣賞上帝給我們的文化,同時要很謹慎的不讓身分認同和所處文化綁定在一起,否則它會變成我們的主要身分。我們的主要身分應該是神的兒女、是上帝家裡的一份子,不論我們是華人、是印尼人、是講什麼語言的,頂多都是上帝賜的次要的背景。
第三,老師提到具體的實踐,要有具體的事工,才能讓恩賜各自發揮,這小至一個家庭,稍微往外可能是一間教會,包括講不同語言、有不同世代的移民教會。若今天談投票,那大概很難合一,但若談怎麼去到宣教地區成為祝福,會發現不同世代有不同恩賜。舉例上一代有資金恩賜,可以贊助;中生代有人脈恩賜,年輕一代有語言恩賜,當大家合作的時候,那些跨世代的差異與張力會消弭,反而因著差異,而有各自投入之處。所以老師講的三個層次:認識到多元的好、意識到對文化要欣賞和保持距離的謹慎,以及具體的實踐「恩賜」作為事工、作為可以發揮的場域。
不求回報的分享,只因禮物的循環乃在基督與我
董:我也想分享一個最近幾年在想的事,聽聽老師的評論。講到恩賜,我對於禮物的概念,一部分受約翰巴克萊影響,從聖經神學的角度;另一個是受基督教倫理學者韋爾斯(Samuel Wells)的《現編倫理》(Improvisation: The Drama of Christian Ethics)曾提到,教會裡互相贈予禮物、接收禮物時,其中一個很美之處是,當我把禮物給出去,是讓對方有權力來決定要如何使用這個禮物,而當我要求對方一定要按我的方式使用禮物,它就可能不再是一個禮物了。當對方有空間、自由和主權使用禮物,他可以選擇自己用、按送禮者的建議用、或轉贈別人,韋爾斯認為這是很美的一件事,是一種自然地給予,讓我們既願意領受跟給予,又不透過此來操控。這也幫助我們華人突破了禮尚往來的被操控感,例如:包禮金前,要先去看看上次辦喜事時他包了多少,所以我要回包多一點。
當我把這樣的概念用在華福的服事上,會不會普世華人教會不同的特質,應該要理解成是一種恩賜?而不是自我中心的覺得其他的華人教會,都要像我一樣、都要複製我的模式才會成功。大教會、小教會,各有各的恩賜;可以講華語的、已經無法講華語的教會,也各有各的恩賜。當透過像洛桑運動、華福運動等連結為宣教的聚集時,更應該要謹慎,不把自己的文化成為身分認同的核心,而是把各自的背景,視作上帝給的恩賜。因著我有這樣的文化,可能在宣教上,上帝為我們打開或關掉了一些門,對於不同背景的人,那個門是向著他們打開的。關於這點,想聽聽老師的看法。
戴:是的,很好,華人教會受到華人文化影響,常常在分享東西的時候,總是想著一個回報,但你剛才說得好,我們應該給大家自由。但問題是,這個禮物循環的本身,主要是我們跟上帝的,上帝無條件地接受我們,於是我們把自己獻給上帝,當別人沒有回報,上帝的靈依然會充滿我們。所以就分享來說,基督徒其實是沒有犧牲的,所謂「為主犧牲」是不正確的,我們的一切都是從更大的上帝領受的。因此,教會必須了解,因為有上帝,所以越分享會越富有,若常常想著回報,其實在靈性上是貧窮的。
第二個部分是,現在東西方都有很多所謂「Aquinas Renaissance 」很多福音派開始重新重視阿奎那,阿奎那說過,為什麼上帝會創造這麼多東西?為什麼不造人就好?為什麼有多元性?因為單一性、獨一性不好,哪怕這麼好、這麼可貴,卻不足以充分體現上帝的榮耀。所以教會若只有一個模式、一種方法,也不能充分展現上帝的榮耀。
因此,教會要有給與得(giving and receiving) 的心懷,把自己的特點分享給別的教會,也願意學習其他的教會。若是大家都有這樣的心態,捨和得、施與受的界線就開始模糊了。虛心的給予、虛心的學習別人的優點,也不吝嗇分享,即便別人拿了自己的祖傳秘方結果更成功了,也沒關係。當施與受的界線越來越模糊,就會發現在這一切中,上帝其實都在工作。
董:謝謝老師的兩個提醒,第一是超越的維度,我們需要記得,有時候自以為為主犧牲,其實從來不是犧牲,不論是已經領受的或將要領受的,都是更豐盛的。當我們不期待從人的回饋得到獎賞時,才有辦法有超越的維度,真實的獻給主,也知道主已經給了,而且將來還要再給。
第二是看到「多元」展現了上帝的榮耀,因此我們帶著虛心分享跟領受,其實也是在體會上帝豐盛的過程。也讓我想到2026年7月的華福大會,其中一個背後的概念就是在思想:當全球華人教會聚集在一處,到底要做什麼?一個概念是「交換禮物」,不是在比誰的教會人數多、誰做的事工規模大,所以未來的五年、十年都要學誰的方式。「交換禮物」的意思是,大教會、小教會、亞洲的教會、北美的教會、中南美洲的教會、歐洲的教會,都可以說:我們領受了、我們願意分享,我們也很樂意從其他地方、無論大中小的教會來領受。在「交換禮物」的過程中,我們成為一個「恩賜團契」,當我們聚在一起,是為了彼此祝福;散去,是去成為祝福。
戴:而且在交換的過程中,會發現所謂的恩賜、禮物,不是我的,或者也不是你的,一切都是從上帝來的。
神學研究、神學教育與教會的合一
董:最後想聊聊,老師目前一方面在北美創欣神學院教書,一方面也在拜歐拉大學新成立的中華神學研究中心擔任主任,可否請老師簡單介紹一下這個研究中心成立的目的,以及背後想做的事?
戴:在這個研究中心背後,有一個機構叫高研院(中華基督教高等研究院,IASCC),裡面的成員包括李潔人牧師(Rev. Dr. Jonathan Li)、姚西伊老師(Dr. Kevin Yao)、孫毅老師(Dr. Ian Sun)、 余達心老師(Dr. Carver Yu)、瞿旭彤老師(Dr. Thomas Qu)、徐西面老師(Dr. Ximian Xu)、方達恩(Daniel Fong)等,目的是為了華人神學的發展,拉近神學研究、神學教育和教會之間的供應鏈,達到所謂「三合一」。
我們希望讓神學研究的成果,能更直接、更好地影響神學教育和教會,為什麼有這樣的考慮呢?第一個因素是,現在很多學神學的人,已經不只是全職事奉,很多是帶職事奉的專業人士;而且現在神學教育的課程,也需要找到新的特點,如何預備新一代的華人基督徒。目前主要的研究專案,就是關係到「豐盛的人生」(The Fullness of Being),和剛才談的「恩賜團契」也有一定的關係。我們在想辦法超越過去傳統的範疇,比方在過去,宣教和神學教育是不一樣的,教會跟神學院、神學教育也不一樣,但現在我們希望能跨範疇的合作,讓神學研究也能對小組門訓、對教會生活、對教牧關懷、對宣教事工、對神學教育都有幫助、意義和重要性。
董:所以「三合一」的整合,是因為看到目前存在的斷層,好像神學研究已經是自己的一個圈子,研究了很多都很好,但只有少數人在讀,甚至沒辦法改變神學教育的教法,以及對年輕傳道者的培育。而且神學教育本身似乎也跟教會之間形成張力,看到教會越來越不想把人送進神學院,好像送進來的學生卻不見得能服事教會;神學院也覺得無奈,認為教會越來越不注重神學,彼此進而產生隔閡。所以高研院希望讓中華神學發展裡的神學研究、神學教育和教會能有一個更新和轉變,更緊密的連結在一起,這樣理解正確嗎?
戴:是的,正確,這背後還有一個考慮,提摩太凱勒在書裡寫過一件事,他說很多教會太注重institution(組織)、lack of movement(缺乏行動),而有些教會則是太強調movement(行動)、lack of institution(缺乏組織)。之所以需要三合一,是為了實現某種程度的運動的動態(movement dynamics),否則研究成果、教育、事工會趨於機構化而停止,各管各的事,我是教會、你是神學院、他是大學。但若是彼此間有互動,當然會有一定的張力和磨合,但在一個運動的動態中,上帝賜給我們的真理就能夠有更廣地、有效率地帶出影響力。
董:所以這也是恩賜神學、恩賜團體的一種展現。
戴:是的,沒錯。
福音是什麼:聯合而效法基督
董:謝謝老師的分享,讓我們更多了解包括教會作為「恩賜團契」,然後聊到公共性和多元的困境,也聊到未來的展望。最後可否請老師簡單幾句話,你覺得耶穌基督的福音,對今天談的話題有什麼要說的?
戴:這也和我自己的掙扎有關,其實這是很簡單卻又常常被忽略的道理。我覺得不管是教會也好、基督徒也好,主要的呼召是要效法基督,但是效法基督,必須要跟基督聯合。所以我喜歡一個詞是「聯合而效法」,意思是我們要跟基督聯合,才能夠效法基督。如果只有效法,就會變成律法主義,還必須得到聖靈的工作。「聯合而效法」的表現是什麼呢?就是虛己而被充滿,倒空自己被充滿,這也是一種恩賜的循環與蓄積,不斷地被充滿、蓄積,這也就是基督的死而復活的生活方式。
很多時候包括我自己在內,做教會的牧者、做神學院的老師、做基督教組織的,常常忘記把異象放在最高的地位,忽略了效法基督的重要性。因此最重要是如何用我們的異象,當作是效法基督的一種工具,而不是反過來。現在最要緊的考慮和追求的目標,不是成功、不是效率,而是怎樣體現基督的樣式。
董:謝謝老師再一次帶我們回到基督道成肉身的虛己,然後提醒這對今日的意義。
相關資源:
1.《Paul and the Gift》,約翰巴克萊John Barkley
2.《世俗時代》(A Secular Age),查爾斯泰勒Charles Taylor
3.《To Change the World》,詹姆斯亨特James Davison Hunter
4.《現編倫理—從戲劇角度再思基督教倫理觀》韋爾斯Samuel Wells/著,鄧紹光、紀榮智/譯
文字記錄:孫寧姐妹
文字編輯:呂昀嬪姐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