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22 訪問台灣連怡涵姊妹:一個心繫非洲的九零後女生——從台灣到非洲、城市到偏鄉、感動到行動
嘉賓:連怡涵姊妹 (愛女孩國際關懷協會共同創辦人/專案經理)
主持:董家驊牧師
從響應舊鞋募集的行動開始
董:通常,臺灣學生到香港讀書,寒暑假多數會到歐洲、美國、紐澳、東南亞國家,是什麼樣的機會讓你想往非洲走呢?請先簡單介紹一下你自己和你過去的經歷。
連:我在臺灣長大,大學去香港唸書,再去英國當交換學生。在香港讀書開始接觸到非洲,寒暑假時會過去,畢業後就加入非洲的一個事工組織大概2-3年時間。
我第一次去是大學二年級,剛好碰上臺灣舊鞋救命的募舊鞋活動,有很多人參加。當時有另外一個在香港留學的臺灣女生,她覺得香港很適合舉辦「舊鞋救命」這個活動,尤其是因為香港整體物質水準比臺灣更好;那時我們就在香港一起籌辦了這個舊鞋募集的行動,最後也成功送了一個貨櫃去非洲。可是在這過程中,我自己很想知道非洲當地人民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樣子?後來的暑假有這個機會,我便跟著短宣隊第一次到了非洲。
跟著短宣隊踏上非洲
董:到了非洲你看到、做了什麼呢?有什麼觀察呢?
連:我當時到了肯亞,完全沒有在大城市停留,經過8小時非常顛頗的路程進入鄉下,我第一次去的時候受到很大的衝擊。在香港生活的兩年,覺得這是光鮮亮麗的大城市,但身邊有些讀社工系的朋友,讓我開始漸漸瞭解到這城市背後有極端的貧富差距,在路邊開始會注意到拾荒老人或基層工作者的存在。到了非洲以後,非洲就是滿地的貧窮,我們在鄉下看見所有人沒有水沒有電、屋子非常不穩固,因為都是用泥巴糊的,下雨天就整個家都是泥巴;若有義工送舊的、輪子壞掉的行李箱,他們都會非常珍惜,當作是置物櫃。所以我看到很大的對比——在香港我看到很大的貧富差距,在肯亞的偏鄉我看到的是大家都非常貧窮。
我覺得當時神的安排蠻奇妙的,我到的時候看見育幼院有個牧師在派發我們送的物資,他在院裡照顧當時十多個孩子,我們則是短宣隊,分成兩、三個一組去不同村莊傳福音。舊鞋救命短宣隊當中有兩、三個非基督徒,這些參與者保持著一個很開放的態度跟短宣隊一同出發;我們除了對當地人傳福音以外,在快結束時團隊中也有人決定在非洲受洗,就直接在曠野的大湖裡洗禮。這是一個很特別的經歷,跟想像中的狀況很不同,在對當地非洲人傳福音的同時,也正在轉變身邊的團員。
董:讓我想到當耶穌剛開始傳道時,身邊跟著的人也是各式各樣的,有些人只是看熱鬧,但是在過程中,有些人慢慢的生命開始成長,甚至是對耶穌有嶄新的認識。你畢業後仍繼續參與在非洲的服事,這個決定是怎麼發生的?你的家人朋友對你的決定可以理解嗎?
連:一部份和我的信仰有關,一部分也和我讀的科系有關。大學念的是語言學,我們會到大家想像中比較偏遠的地方做田野調查,瞭解當地語言、幫助當地系統性建構語言相關資料,所以後來隔年我又回到非洲,這次是跟著教授一起到衣索比亞。除了因為信仰,還有我讀的學科讓我很喜歡到這些地方做田野調查,第三個原因是因為香港的環境使然。我到非洲受到最大的衝擊是看見另一種貧窮樣貌的呈現。在大學三、四年級時一直在思考這件事情,可能我們已經讀到了香港最頂尖的學校,大家會覺得我們是精英,可是同時,有些教授跟我們說,以前的人在畢業以後可能一帆風順,但如今的情形已經不同了。我當時想,如果留在香港工作,可能我也會成為中產人士,但我很難忽略這裡很多人活在貧窮線下,面對城市的貧富差距這麼大,而在非洲我是和他們一起在所有人都很貧窮的環境奮鬥。因此畢業後我就選擇直接到非洲,除了因在非洲短宣的過程,以及休學半年在肯亞居住那段時間充分感受到內心的平靜,也覺得這是神為我開的道路。另外一方面,當時在香港我覺得找不到自己可以做些什麼。家人跟朋友的反應大部份都保持一種欽佩;其實我並沒有他們想像中勇敢、厲害,可是朋友給我的反饋,都是覺得我做這樣的決定是他們做不到的,同時也給了他們啟發。
「同在」讓人看見需要
董:你剛剛看到非洲的情景和香港有很大的反差,現在你在臺灣雖然跟香港相比反差沒有那麼強烈,可是仔細看的話也非常類似。你同時也提到自己不知道要做些什麼,這也反映了很多年輕人的真實的感受:他們看到世界的問題,也在問自己到底可以做什麼。
你是怎樣從不知道要做什麼,一步步走到今天呢?你開始了「愛女孩」這個機構,持續地服事非洲,這些過程是如何走過來?
連:我會說是一連串的摸索。其實到現在不管是整個「愛女孩」的團隊或是我自己,我們也一直在問「我們現在應該做什麼?今年我們想完成什麼?要怎樣跟非洲社區的機構合作?一起達成怎樣的成果?明年又有怎樣的規劃?」回頭看會覺得一開始是從很小的事情開始,而且是在那邊待了一段時間,原本迷惘不知道該做什麼,但突然看見他們的需要,於是知道我們可以做什麼事情。「愛女孩」一開始是做布衛生棉,這是跟當地的婦女相處後,瞭解到她們在生理用品方面有很大需要——很多非洲的女孩因為月經緣故而無法上學,久而久之就輟學了;反過來香港、臺灣的女生卻在生理期間卻很難請假,這些事情反而讓我重新思考跟理解在香港和臺灣看到的狀況。
董:我想這種跨文化的體驗很深刻,也幫我們重新去理解許多習以為常的事情,包括貧富問題、女性面對的狀況,其實也包括基督徒對福音的認識。我們在教會裡對福音的理解可能就是某種論述或面貌,但是到了非洲、有了跨文化經驗之後,讓我們發現自己原本框架的單一,並用一個更嶄新的眼光去看世界。剛你也說到「愛女孩」所做的事情,其實很多時候就是從看見需要開始,是你真正活在他們當中、跟他們做朋友,很深入的理解到貧窮怎樣影響到他們的日常生活,以及有哪些切入點、哪些需要是上帝賜下預備的,是我們可以協助的。
董:可否跟我們分享「愛女孩」發展到今天,主要在哪些國家發展什麼樣的事情?
連:目前主要在烏干達,透過當地教會的網絡,我們有些志工到了南蘇丹、剛果、坦尚尼亞、史瓦帝尼等,也跟當地教會和海外的宣教組織有合作,我們除了做布衛生棉外,也有蓋水井、翻修偏鄉學校,幫助婦女習得職業技能,如裁縫、養蜂、種植等等的計畫。
董:你是20多歲的女生,怎麼觸碰到這麼多專業呢?
連:「愛女孩」一開始是由布衛生棉開始,在過程當中我們發現這些衛生棉用完需要水洗,如果需要水的話我們就需要蓋水井;有些女生因為缺乏布衛生棉而無法上學,可是他本身學校的建築、教育資源就不夠,所以我們也嘗試解決這個問題;有些媽媽可能因為沒有生理用品不能工作,可是他本來也缺乏足夠的工作技能和教育訓練,因此無法提升,所以我們可以在這上面做更多,就像這樣一直延伸下去。當然這都不是一個人可以做的,很感恩我們有一個團隊,在這些事情上一直努力,團隊不只來自臺灣,也有烏干達和肯亞當地的同工。
董:這很感動,有些人在做社會公益援助時,總是認為這只是一個活動,好像完成後就不需要再做什麼,可是你們卻順着這個脈落,從布衛生棉延伸去看見他們背後的需要,一步步走到今天;而且不是單純以烏干達以外的眼光來看事情,也是跟當地的教會有很好的夥伴關係。
跨文化經驗帶來破框成長
董:可否簡單介紹一下烏干達,以及幫我們澄清對於烏干達、非洲常有的錯誤刻板印象?
連:整個非洲國家給人的其中一個印象應該是饑荒、戰亂、天氣炎熱,但其實烏干達比臺灣還要涼爽,是高原氣候,平均海拔1000公尺。如果大家問我現在最想去的地方,我會說是烏干達,因為是一個很好的避暑地。饑荒和戰亂是最常見的刻板印象,其實也是某程度上的事實,但這件事就像「非洲很熱」一樣,無法代表整個非洲大陸所有地區的狀況,因為她其實是很多樣的。
董:在烏干達你也看到很多西方的援助流入,你覺得在已經有這麼多資源進入這個地方的情況下,亞洲華人的資源有必要進去嗎?
連:我會覺得還是有必要。這可以回到語言學和人類學的角度去討論,在跨文化的體驗裡,我們原本就帶著自己文化的框架,我也認為在傳福音或宣教的過程當中,你仍然是帶著自身的文化進去的;如果你不是透過另外一個文化的人跟你碰撞或互動,其實自己很難察覺你的這些東西帶著自己的文化,不完全是純粹的福音。今天我認為華人的資源也要進去,除了因為對本地的文化會有不同程度的衝擊、帶來新東西,其實在帶資源進去時,也是一個讓帶資源進去的人拓展眼界的好方式。所以我認為華人帶資源進去會更好,因為可以帶進去不一樣的文化衝擊。
董:你可以簡單介紹一下烏干達當地的教會是怎樣的情況?你在他們身上有什麼學習?
連:因為英國殖民地統治的關係,當地的教會有很明確的組織,例如他們有本地的聖公會。後來五旬節運動的興起,就開始了新型的教會叫做Watoto Church,他們每年都會帶兒童合唱團到香港和臺灣展演,這是當地新興的城市中產階級教會,他們也積極做各種外展、社區的服侍,裡面都是烏干達人;而偏鄉也有小教會的存在。我覺得和香港、臺灣教會最不同的是,他們的教會的敬拜很活潑熱情!會甩毛巾、歡呼尖叫等。我在當地有一位合作的宣教士,她是烏干達人,成長過程經歷戰亂,甚至她是媽媽被叛軍強暴後生下來的;但後來她選擇去南蘇丹宣教,因為她知道戰亂的的辛苦,也看到南蘇丹的孤兒寡母需要被安慰。這可能是我們很難想像、也很難做到的事。
大流散時代的多元文化經驗
董:近十年來有大批來自中國大陸的華人進入到非洲,當地有華人教會嗎?還是他們混雜在本地的教會呢?
連:當地有華人教會,如果有一些華人英語很好的話,他們也會到本地教會,例如Watoto 教會都是用英語的。很多人對於非洲的想像是他們都用非洲的語言,但烏干達受國情的影響,他們的官方語言是英語,也不像鄰國有共通的非洲當地語言是當地人都會使用的,所以像是從北方部落下來的人,就不會講首都當地的語言,只能用英語溝通。在大型的教會中可以說英語,裡面也會找到華人在聚會;而華人除了參與本地的教會聚會外,當地也有兩、三間華人教會,也有日本和韓國的社群,他們也有自己的教會和不同的事工。
董:你在臺灣長大、在香港讀書時到了英國做交換生、在非洲工作,從一個年輕人的角度,你可以分享一下你在世界各地看見的教會和你自己的經歷嗎?
連:每個地方都很不一樣,尤其因為我在臺灣的鄉下長大,所以我看到城市和鄉下教會的差異,也看到使用各種語言的教會,像是最近在臺灣有越來越多在臺港人的團契,都是用廣東話。我有一個深刻的體驗是,每次當我到一個新的地方,特別若我對他們的語言有一些認識,可以用他們的語言和他們聚會時,我發現每次用新的語言,我都會有不一樣的感動,也切身體會什麼是萬國萬民都要來敬拜神。每個語言、文化的敬拜會帶給我不同的感覺,觸動我心裡不一樣的部份。此外,在世界各地都會遇到像我一樣從外地來的人,也看到他們作為一個外地人如何去融入這個城市,有不同的嘗試、掙扎和故事。
董:這是很真實的。華人到美國後一般會找華人教會,真的找不到適應的華人教會或者為孩子的信仰教育,才會找本地的教會。好像在這全球人口流動的時代,我們都會面對到一個掙扎,就是越來越難去定義我是什麼人。可能以前的人會有單一的身份認同,因為他在20歲前都在同一個地方長大;但今天世界各地的年輕人,在20歲前可能就已經待過兩個以上的地方。在這過程中,你到新的群體嘗試找合適的教會時,會覺得有流離失所、難以找到完全融入的地方嗎?或是你以什麼樣的心態去幫助自己克服,即使在跟自己不完全一樣的群體中,卻仍舊願意投入這個教會?
連:我的態度很開放。華人很多會到自己的群體裡聚會,我在英國讀書時也觀察到同樣的狀況,很多來自華語群體的留學生一般會到華人的教會,特別是因為本地已經有很固定的華人群體。可是我當時完全沒有去過愛丁堡當地的華人教會,我到的是本地非常傳統、有上百年歷史的教會,我很喜歡這間教會,旁邊都是很親切的老人家,有爺爺會看我的雙語聖經,和我聊天;他們非常和善,願意跟不同的人接觸。我當時參加的團契叫International Fellowship(國際團契),是來自世界各地的人,這也是產出了最多宣教士的團契。我們有很多交流、成長,一同瞭解大使命是什麼。如果到不同地方,我會建議基督徒敞開心胸嘗試到不同文化的教會聚會,不要預設一定要找跟母會相似的教會,這樣也可以認識在這個信仰裡面的不同群體。
董:我記得上次我們交流時你也分享說,我們找教會不是找一個歸屬的地方,而是找一個我們可以祝福他人的地方。你剛剛提到在愛丁堡參加本地教會的經驗,也是對世界各地華人教會的提醒——上帝把我們放在不同的處境當中,當不同處境的人走進我們之中,我們是否也能一樣熱心接待來自不同文化的人,讓他們感受到基督的教會是可以跨越種族,文化,甚至語言的隔閡。
文字記錄:謝馨儀姊妹
編輯:鍾佳怡師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