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67 訪談呂子峰牧師:移民浪潮下的英國華人教會面面觀
嘉賓:呂子峰牧師(基督教華僑佈道會COCM總幹事)
主持:董家驊牧師
呂牧師的生命歷程
董:英國曾經是宣教大國,早期派出大量宣教士到世界各地,像是到華人世界的戴德生、劍橋七傑等,英國的華人教會也是歷史悠久。今天邀請英國COCM (Chinese Overseas Christian Mission,基督教華僑佈道會)總幹事,呂子峰牧師介紹英國華人教會,以及近年好幾波移民潮的衝擊下,英國華人教會正面對哪些挑戰及哪些契機,這些挑戰和契機對全球華人教會的意義是甚麼。呂牧師待過許多地方,經歷非常精彩豐富,可否請呂牧師介紹自己的生命歷程 ?
呂:我的祖籍是中國福建廈門鼓浪嶼,但我在中國西安出生長大,我自稱為「西安長大的福建人」。青年時期剛好改革開放,全家因為爺爺的關係搬到香港,那時我自稱為「在香港的內地人」。後來全家搬到美國並完成大學學位,那時我自稱為「在美國讀書的香港人」。之後約廿幾年我留在美國讀書、工作、成家。2007年回應神的呼召,來英國宣教,目前已在英國宣教15年,這段期間我自稱為「在英國宣教的美國人」。以後我也不知道到哪去,但我應該就是天國的人。
簡介COCM華人差會
董:在神學有個名字叫做「Diaspora(散居者)」,牧師就是不折不扣的散居者,從西安到香港到美國再到英國,牧師應該很能感同身受這身份的箇中滋味。能否請牧師簡單介紹COCM?
呂:COCM是一個華人差會,可能是海外最早的華人差會,約1950年開始在英國傳福音給華人、移民並建立教會,之後也在歐洲各地傳福音給華人、培訓門徒以及鼓勵更多地差傳及建立教會,成立至今大約72年。
董:牧師那時是甚麼機緣從美國來到英國參與COCM的事奉?
呂:在1980年代中期,我在大學讀景觀建築,那時有機會去義大利當交換學生,當時的感受是除了幾家華人餐廳之外,覺得歐洲沒有很多華人,完全沒想到歐洲有華人宣教的需要。2003年左右,當時我在美國大學教書,那時認識在COCM的同工,他邀請我那年夏天跟他去英國COCM看看,他表示當時在英國有很多生長背景跟我相似的留學生。於是那年夏天我就到了英國,跟著COCM到處在英國短宣,神在那時開了我的屬靈眼界,確實看到有很多在中國出生,後來移民到英國讀書工作的留學生。也看到很多教會在建立中,於是我開始向神禱告,看是否有機會到歐洲服事。四年後(2007年)我們全家搬到英國在COCM做宣教士。
開始參與歐洲宣教的契機
董:通常想到宣教時,都會想到南亞、東南亞、非洲,很少會想到歐洲也會是個宣教的工場,牧師當時看到歐洲有甚麼樣的宣教機會?
呂:我一直對宣教很有興趣,也不斷在做預備,像是參加宣教相關的講座等,但都沒有膽量走出去。直到來英國才發現和我想像的歐洲很不同,在歐洲對華人宣教的主要有兩個機會,第一是那時有很多的留學生來到英國和歐洲,他們的心非常地軟。如同我之前在北美教書,同時也做學生事工,所以很能理解神會預備好這些學生的心。第二是華人移民,很多移民來到歐洲都是辛苦地工作,而這裡的小教會最大困境就是缺乏牧者,我當時在北美就是在小型華人教會裡帶職服事,所以我也很能理解這些小群體沒有牧者的感受。
另外像我們家信主是歸功於早期歐洲宣教士來中國閩南一帶,傳福音給我曾祖父,並且在我們家族中傳下來,所以我對歐洲、英國有很多的感情。而神讓我看到現在的歐洲已不是一兩百年前差派宣教士的地方,現在的歐洲人本身反而需要福音。
董:有一年我去英國倫敦教書時,那時剛好讀到德國神學家潘霍華(Dietrich Bonhoeffer)的傳記,書裡提到當時他在倫敦牧會的故事,進而引起我想親自去走訪這間教堂,剛巧這間教堂就離我約15分鐘的距離。但去到那邊時,這間教堂已改為一間幼稚園,不過門口還是寫著潘霍華紀念教堂,因此我還是走進詢問是否還有留下任何東西,不過裡面的老師都不知道潘霍華是誰。當然在英國還是有做得不錯的教會,仍然有一些 thriving church,以及發展出 Alpha 啟發課程等等,但今天在英國整體的屬靈氛圍和實質上有參與教會活躍的基督徒比例可能沒有我們想像中地高。
呂:這狀況其實不只在倫敦發生,在歐洲很多地方也都有相同問題,有些教會開始老年化,有些是人的流失,群眾不在但教會建築還在,那怎麼辦呢?有些改裝為購物中心、咖啡館等。總之現在英國的確是一個很好的宣教工場。
英國華人教會的起始
董:很多人對英國的華人教會印象都是很模糊,能否簡單介紹英國華人教會的過去和現在?
呂:歐洲第一間華人教會是在1951年,由COCOM創辦人王又德牧師創立的倫敦中華基督教會(Chinese Church in London, CCIL) ,除了在倫敦中國城之外,在很多點也都有分堂、分會,CCIL現在應該是英國最大的華人教會。1964年,在伯明罕(Birmingham)開始團契,英國曼徹斯特(Manchester)也是約在60年代中期建立,之後就越來越多華人教會開始在不同地方建立。教會組織也是以CCIL為雛型,聚會人士包括不同國籍背景的華人,包含新加坡、馬來西亞、香港、中國、台灣等,且這些華人工作層面也很寬,早期是東南亞的留學生,主要語言為英文,接著因英國國民保健署(National Health Service, NHS)需要大量護士來支援,因此有馬來西亞、香港來的華裔護士前來。60~80年代起開始有大量地以餐飲背景、說粵語的香港移民。接著有說普通話的中國移民。所以英國華人教會從始至今的現象就是人的流動性、背景跨度都很大。像CCIL就有三種語言的聚會,包括英語、普通話、粵語,也有不同的堂會。即使資源較少的小教會也至少有兩種語言,主日聚會以粵語為主,兒童事工就以英語為主,所以在英國的華人教會多是兩文三語的組織。人數來說,最多的是在倫敦上千人以上的教會,但分布在不同地區的絕大多數是50~100人左右的中小型教會。而這兩年因為疫情關係加上香港移民到來,過去一年(2021 – 2022)造成很大的變化。
董:在美國有個發展是這些美國長大的ABC(美國出生的華僑),長大後很難在原本華人教會待下去聚會,有些改去美國主流教會,有些甚至離開教會,但近15年,很多華人第二代開始聯合其他亞裔第二代、第三代組成所謂 Asia American Church,這在英國的移民後裔是否也有這樣的現象?
英國華人教會的現況
呂:在英國多少是類似的,當初來英國時,看英國的華人教會就像看到美國華人教會40年前的時光,規模較小且是發展中的教會。當時認為再過20年,英國華人教會應該就可以跟美國教會有規模、資源。但現15年過去,反而覺得英國不一定會如此發展。主要是因為美國留學生畢業後多數會留在美國,而相較之下在英國多是畢業就離開,流動性大。所以在英國的宣教是Perpetual mission field(長期的宣教工場),很需要宣教士來英國守著,對不斷新來的移民者、留學生進行傳福音和培訓,不能期待有人留下來繼續牧養新來的人。
另外在如倫敦(London)、伯明罕(Birmingham)、曼城(Manchester)、利物浦(Liverpool)、格拉斯哥(Glasgow)、愛丁堡(Edinburgh)、都柏林(Dublin)等在英國大城市的華人教會可能有較多人扎根在此,有第二代可培育。COCM現大力推動第二代英文事工,在華人教會內設立英文崇拜,從Youth Group到English Worship。所以從宣教的角度要從要多元層面執行,儘管未來這些第二代不一定會留在華人教會,但華人教會的與他們的文化氛圍比較接近,較有優勢。最近一年有新的思維,香港的大量移民至英國,英國教會開始有粵語事工,這些人未來長大之後,反而就會繼續留在英國教會裡。
香港新移民對英國華人教會的影響
董:近年香港大量的移民,雙方都需要預備,移民者需要預備進入到新的環境,當地華人教會也需要預備,即便都講粵語,但不同時代的香港移民在想法、思維和文化上都有不同,是否可請牧師分享這次香港移民帶來的挑戰和機會?
呂:居住英國多年的香港移民需要去了解最近五年在香港發生的事情所帶給香港新移民的Emotional hurt(情緒創傷),他們的心情、背後造成的種種原因。鼓勵英國教會和華人教會一起幫助香港新移民,儘快讓他們安頓下來。
如果說神興起宣教是個Wave浪潮,那這次香港移民不只是浪潮,而是一波Tsunami海嘯。之前英國華人人數大約46萬至60萬人,但光去年就約有10萬香港人移民到英國,未來3~5年英國政府預估高達30萬人。而華人基督徒人數也將倍增,原本基督徒為7千至1萬人,但加上香港新移民內約20%的基督徒後,人數將提升許多,而這就是英國華人教會的契機,原本缺乏同工的教會,可藉由這些香港新移民的基督徒加強原本的資源。這些數據在英國《Times》和《Economic》雜誌上也都有相關報導,表示英國的華人教會是以Incredible的倍數在擴增。
但相對也是有危機,也就是不同的語言如何融合共處,比如香港新移民以粵語為主,加上因過去五年發生的事情所造成的思維,可能不是那麼快融入英國新生活。另外小規模教會的人數,原本50人的教會變成300人,250是新來的,原本的人反而變成少數,所以新舊如何磨合也是個挑戰。目前沒有解決的辦法,只能鼓勵來得早的移民以約瑟的身分,預備好地方接待新移民,也鼓勵香港新移民以但以理的角色,適應在不同環境服事,而所有華人教會都能當保羅,跨出去宣教為目標。
董:這可能是上帝在攪動英國華人教會的機會,因為任何地方的首波移民者總是以求生存為主,光是忙碌家庭、工作,還有餘力做教會建造已經是能做到最多了。知道身旁跨文化、跨區的傳福音工作很重要,但卻沒有多餘力量去做。第二波移民,如這波的香港移民來到英國教會,等待他們融入教會,習慣以英語聚會後,說不定他們就能承接原本應該是第二代、第三代的契機。另外,上帝也藉由這波新、舊移民人數多寡提醒我們都是寄居者,當我們眼光不再看要守住什麼事物,而是看到上帝預備我們過去是為了今天這個時刻的機會時,也許我們的想法就不再一樣。
本地的華人應該看自己為約瑟,早期的辛苦不只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未來要祝福更多的人。而新來港人移民應以但以理的身分來看自己,來到異地不是只要當寄居者,而是為這地方帶來祝福。這波移民的確可能是危機,但如以聖經敘事的眼光來重新看待教會是甚麼時,或許就可理解這是上帝推著我們去突破很多挑戰和焦慮。
將領受的祝福傳承下去祝福其他人
呂:宣教就是神在工作,我們是跟著神在工作。舉個見證,這波香港新移民,除了帶動英國華人教會,英國本地教會如Hillsong也開始動起來,去年夏天還有阿富汗難民來到英國,當時協助香港新移民的計畫正在進行中,大家也以相同模式臨時組織協助阿富汗難民安頓,這其中有很多是之前被協助過的香港新移民投入其中來幫助阿富汗人,當神帶領我們時,總是也鼓勵我們要走出去,不是只有在華人、香港人中,也要在跨文化當中成為保羅。
董:宣教有兩個概念,一是差派人出去,二是接待上帝帶到我們當中的人,而現在全球是流動時代,若無機會出去宣教,總有機會接待來到我們當中的新朋友。而跨文化宣教真的是互相鼓勵,英國教會接待華人、港人,接著他們接待阿富汗人,這就像上帝呼召亞伯拉罕,祝福他使他成為萬國的祝福,這也是任何族裔的教會都應該共同承擔的使命,我們領受任何的恩典祝福不是只為了自己,而是成為萬國的祝福。
華人聚集在一起後,容易忘記自己被呼召成為萬國祝福的使命,以至於時常只記得顧好自己。而過去兩三年,上帝攪動英國教會後,英國華人教會在普世宣教,特別是跨文化宣教上有哪些機會?
「多元」在逼迫時期成為「宣教機會」
呂:在英國的華人教會其實也常只關心自己,不太管外界的事情,這可能跟華人文化有關係,而要如何跨出舒適圈? 如同使徒行傳中,耶路撒冷教會大大增長,猶太基督徒很開心地都跟同族人聚集,但當時神就允許逼迫來到,大家必須出去傳給其他種族。過去廿年,中國留學生來到英國時,我就知道要開始做學生工作,其目的不是為了增加教會人數或增加奉獻數目,而是藉由這些學生去祝福其他地方的教會,如中國、亞洲其他地方的教會等。帶著這樣的胸懷才會意識到我們在做的是神國事工。近年也有包含伊斯蘭教在內的新移民來到英國和歐洲,此時同為移民的華人可以用相同的處境,來陪伴、接待他們。也鼓勵大家看見「We can do that. We can go out.」的跨文化異象。無論在職場、工作、政治氛圍裡或任何地方都可以把握做見證的好機會。
董:謝謝牧師帶我們認識過去、現在和未來的英國華人教會,如剛剛所說的使徒行傳,上帝透過逼迫分散耶路撒冷教會,在面對逼迫來臨之前,耶路撒冷教會也面對不同群體的衝突,講希臘話的猶太人和講亞蘭話的猶太人面對資源不平均,使徒們使用很有創意的方式,揀選出七個人來解決資源分配的問題。使徒們其實是以講亞蘭話的猶太人為主,而那七個人按照名字來看應該是講希臘話的猶太人。在逼迫前,教會內部的「多元」是個問題,但當逼迫來臨,反而成為上帝預備宣教的機會。其中被揀選的腓力,就是上帝用講希臘話的猶太信徒把福音帶到外邦。過去數十年,英國華人教會所累積的「多元」在當上帝攪動時,這也成為宣教很大的Blessing,因為有講華語、粵語、英文,有從東南亞、香港、台灣、中國來的。也提醒我們要預備好,就如烏克蘭戰爭讓我們看到,現在面對的時代沒有甚麼是不可能的。
呂:現在的時代,神帶人到不同地方去,宣教不在是富足地方傳到貧窮地方、歐洲傳到亞洲、North to South,現在宣教是「From everywhere to everywhere. From everyone to everyone.」,現在反而到處都是宣教機會。
文字記錄:陳佳伶姊妹
編輯:劉學安弟兄